中國過大的供給勢必導致市場傾料 何清漣：美中貿易爭端 才剛開始而已

中國在短短十天內將出口關稅由提高4倍轉為撤銷，這十天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使得中國態度發生如此大的變化？

中國與歐盟紡織品爭端的升溫，始於4月6日歐盟委員會公布的一份《對華紡織品特殊保障措施行動指南》，該指南提出要中國對紡織品「自我設限」。2005年5月17日，歐盟委員會宣布即將對原產於中國的T恤（第4類）和亞麻紗（第115類）實施配額限制。5月18日以來美國政府在對中國棉制針織襯衫、棉制褲子、棉及化纖制內衣3種紡織品進行特保後，進一步提出對中國包括純棉精梳紗在內的4類產品實施特保。在強大的壓力下，中國於5月20日宣布從6月1日起大幅度提高74種紡織品的出口關稅，其中多數產品的稅率比原來提高了4倍。

中國政府原以為有此讓步以後，美國與歐盟會作出讓中國政府滿意的反應。此後，中方又派出中國商務部副部長高虎城飛往布魯塞爾與歐盟貿易委員曼德爾森進行緊急會談。在此次會談結束後，歐盟委員會宣布推遲啟動「緊急特保」，將談判的最後期限定為5月31日。就在局勢看來有所緩和的情況下，歐盟委員會突然在5月27日晚上發表一份簡短聲明，宣布立即對中國兩類紡織產品啟動「緊急特保」程式。

但美國方面基本未對此作出任何讓中國政府希望的回應。美國商務部長卡洛斯．古鐵雷斯（CarlosGutierrez）定於從6月2日到4日到中國做為期3天的訪問。據《華爾街日報》報導，古鐵雷斯5月27日談到即將進行的訪華時說：「這是一個解釋美方觀點的機會，並將解釋實施配額的重要性。」古鐵雷斯還通過美國商務部宣布，訪華時他將盡力解釋美國對中國紡織品設限是根據世貿條款的合法行為。

在中國政府看來，中國宣布課徵紡織品出口關稅後，美國與歐盟仍繼續對中國紡織品設限，簡直是完全不領中國政府人情的挑釁。加之中國早就知道這次雙方將討論最令中國吃癟且只有被動挨打的知識產權問題，為了給自己贏得談判的主動權，必須重新設置談判底線，這才有了出爾反爾的朝令夕改之舉。

美歐害怕中國強大？

僅就貿易而言，中國處於劣勢，因為中國需要歐美市場；而美國與歐盟則處於優勢，因為中國產品具有很強的替代性，沒有中國產品，其他國家的同類產品具有很強的替代性。

但就雙方形成外貿政策的機制而言，中國這個專制國家立刻就顯現出足夠的優勢。至今為止，歐美只是就經濟談經濟，還未顯露出將貿易問題延伸到政治領域的跡象。就算是有個別政治家想將貿易糾紛訴諸政治解決，商界也不會跟著政府與國會的步調起舞，要形成任何新的政策都需要扯很久的皮；而中國這個全能政府則很不一樣，它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改變政策（這次十天內改變政策只是一例），還可以通過媒體，煽動民族主義情緒，製造偽民意，再以此作為外交籌碼。從上個世紀90年代開始，中國政府為了掩蓋外交上的無能，常常打出民意牌，在處理與美國、日本的關係時經常祭出這一法寶。這次美歐提出紡織品設限，中國政府通過外交途逕取得滿意的結果非常困難，於是再次訴諸民族主義情緒。

中國政府是如何重玩「民族主義」這一國家遊戲呢？且看：

先是通過媒體將貿易問題政治化：歐美想阻止中國和平崛起的「陰謀論」，再次主導輿論。一篇題為「醉翁之意不在紡織品」的文章說：「美歐對中國紡織品設限持強硬態度還有一個更隱秘的、說不出口的用意，這就是為了延緩中國崛起的步伐。美歐政府知道，中國的崛起是任何勢力都阻擋不住的。在這一背景下，如果能減緩中國崛起的步伐，盡量在中國崛起前撈到更大的利益，不失為上上之策。紡織業恰恰是美歐能夠找到的延緩中國崛起的一個突破口。」該文還聲稱：中國的紡織品出口佔到整個出口額的16%。涉及到直接就業的人口大概1,900萬人，如果加上相關的就業人口，將牽涉到1億多從業人員的利益。更重要的，美國現在對7種紡織品設限，實際上已經影響到中國20億美元的出口和16萬人的就業。歐盟對中國兩種紡織品設限，也影響到3億多美元的出口和相應的就業人數。而紡織業是轉移農村勞動力的一條主管道，因此，文章聲稱：歐美對中國紡織品設限，無異於為社會製造矛盾。

文章還回顧了加入世貿時歐美對中國不公平的種種痛心往事：「美歐為把中國融入其主導的國際自由貿易體系，在中國加入WTO問題上，提出了比其他成員更苛刻的條件：一是在反傾銷的問題上，把中國作為一個非市場經濟國家看待；二是在入世議定書上，專門有針對中國出口產品的特殊保障條款；三在中國入世的15年內，每年對我國入世的承諾情況要進行年度審議」，以此說明美歐如何處心積慮防範中國崛起。這篇文章5月底首發於《國際金融報》，各大網站均有轉載，此後清華大學學生向美國商務部長發問的「智慧」全來自於這篇文章。

中國煽動民族主義

既然事涉「國際反華勢力阻止中國強大的陰謀」，那麼訴諸民族主義就師出有名，於是從5月末開始，各網站開始發起「支持中國紡織品出口」的網上簽名運動，不過這次簽名者似乎沒有反日簽名那麼踴躍，要不早就公布簽名數字，以證明中國人民如何痛恨西方陰謀了。

中國棉紡織行業協會亦發表聲明，強烈抗議配額限制既違背了世貿組織《紡織品與服裝協定》的原則和方向，也背離了世貿組織宣導的貿易自由化的基本精神，以「專業者身份」配合了媒體攻勢──其實，中國的所有行業協會表面上是非政府組織，實際上由政府控制。在高中教科書《思想政治》中，有關非政府組織的性質講得非常明白：「非政府組織就是以民間組織名義出現的政府機構」。

美國商務部長古鐵雷斯在訪問北京的第一天，更是領教了中國學生們在政府精心策劃下的提問炮火。「中美紡品貿易問題」成為學生輪番轟炸焦點。學生們打的是「道義牌」，奉行的是哀兵必勝的中國古老策略，比如「美對中國紡品設限將使得中國1900萬紡織品就業人口失業率大增，影響噹地的產業和就業」等類問題。中國媒體津津樂道地誇大報導了古鐵雷斯的窘迫相，以證明中國「人民戰爭外交」的勝利。

「群眾外交」未奏效

不過，中國若以為這種以人民戰爭形式開展的「群眾外交」真勝利了，那是十足的愚蠢。因為古鐵雷斯並未被清華學子的炮火轟倒，此後他發出警告，倘若中國不以實質行動來抑制紡織品出口暴增，美國可能採取更嚴格的限制措施，並稱美國的決定和行動都是在世貿組織條約下獲得批准的。

在幾天的訪問中，古鐵雷斯在北京對美國商會發表措辭強硬的演講時，嚴厲抨擊中國盜版，稱盜版是一種可與製造假幣相提並論的「犯罪」。「侵犯知識產權的行為是一種犯罪，我們認為，不應與貿易夥伴就犯罪（問題）進行談判，」，「其他任何事情(包括紡織品)都可以談判。」

盜版所殃及的不僅是外國電影和音樂，還有製成品、藥品和化學品。美國的電影和音樂行業已開始遊說美國政府，要求政府向世貿組織起訴中國的盜版行為。世貿組織的知識產權規則允許成員國提起針對其他國家的申訴，前提是這些國家的知識產權體系沒有起到威懾盜版的作用。

古鐵雷斯表示，如果中國不能成功解決這些令人關切的問題，美國政治體系中「想退出全球經濟」的勢力將更加明目張膽。「任何事情都可能陷入危險境地，因為反對自由貿易的人會如願以償。」

其時新加坡正在舉行「亞洲安全會議」，參加會議的美國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6月3日在記者會上稱，現在到了中國廣泛開放其政治體制的時候，「如果中國政府沒有提供自由的經濟和寬容的政治體制，那麼對中國人民來說將是一種羞恥。」
拉姆斯菲爾德的話其實等於指出：奉行專制政治的中國政府不值得信任，中國如果真要在世界經濟舞台上發揮作用，必須改變政治制度。

中國對外依存度過高

這次中國政府在紡織品貿易戰中的失態，其實反映了中國政府內心的焦灼，因為經濟對外依存度過高始終是中國經濟的一個軟肋。

一個國家的進出口總額在其國內生產總值中所佔的比重被稱為該國的外貿依存度。外貿依存度反映了一個國家經濟對外貿的依賴程度和參與國際分工的程度，折射出其經濟發展戰略的許多構成要素，並對其國際關係產生重要的影響。

近10年以來，中國外貿進出口規模迅速擴大。2004年，中國國內生產總值為1.65萬億美元，對外貿易額達到1.1547萬億美元，進出口總額佔GDP總量的比例已達到70%，外貿依存度約為70%，比1978年高出60個百分點，在世界各大國中名列前茅。

與之相比較，從1980年到2001年，美國、日本、印度、德國的外貿依存度大體穩定在14%∼20%的範圍內，這意味著中國經濟有一個其他國家沒有的特點：產品極度依賴外國市場。

而中國明知自己的軟肋在何處，卻無法克服。因為中國經濟起飛時，只有一個選擇，效法「東亞四小龍」，按照經濟學中的「比較優勢理論」設計自己利用外資與構架對外經濟關係。

這一理論認為，一個發展中國家必須出口具有比較優勢的產品、進口沒有比較優勢的產品，才能最大化地利用國際間勞動分工的效率，使之為國家經濟服務。但是這一理論當年用之於「東亞四小龍」則靈，用於中國則必然會出現嚴重問題。因為在世界經濟史中，中國這樣的發展勢頭與過度依賴國際市場均是史無先例。當年新加坡、韓國、臺灣與香港等國家與地區，確實在短期內高速發展、成功地趕超世界先進國家，但這這些國家與地區的經濟總量並不大；世界也曾有像美國這樣的大國從二流發達國家變成一流的領先發達國家的先例，但是美國一直有一個相對穩定的國內市場，並有龐大且穩定的市場需求。

貿易反撲力量如影隨形

比較優勢策略用之於中國必然出問題，原因在於兩點：一方面，中國一味追求「比較優勢」，某些行業生產量又過大，必然陷入生產什麼產品，什麼產品就不值錢的尷尬局面；另一方面，中國沒有一個由有效需求支撐的國內市場，產品極度依賴海外市場。而中國進出口貿易在世界貿易中的比重是如此巨大，以至於其貿易比價對世界市場的影響不可低估。尤其不可忽視的一點是：中國的外貿進出口主要集中於少數國家及地區，對美、日、歐（盟）三大貿易夥伴的進出口佔進出口總額的一半左右，所以中國任何產品對這三大市場的傾銷，都會對這些國家形成巨大壓力。

中國一直想依靠世界市場的龐大需求支撐中國經濟，並以此養活中國那數量龐大的廉價勞動力。這個想法行之於一段時期可以，但時間一長，則會出現與各國的利益磨擦，這次紡織品貿易戰還剛開了一個頭，因為中國產品形成的過大供給必將導致市場傾斜。

《TaiwanNews財經文化週刊》,2005年6月9日(總189期)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