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中華千年舊史,任何一個貌似龐然大政體的覆亡,往往是被民間自發的運動所觸發。東漢的太學生、唐朝的清流、明季的東林、清末的公車上書,起因都只是體制內的人們覺察到體制的腐敗,於是紛紛奮起直言,希圖挽狂瀾於未傾,其本意僅止於此,沒有進一步的造反之意,但無一例外成為翻天的號角。繼太學生之後的黃巾,繼清流之後的黃巢,繼東林之後的李自成,以及公車之後的辛亥革命,就沒有那樣雅緻了,沒有那樣文質彬彬了,毫不客氣把腐敗的政權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掃垃圾的固然是那些造反軍,埋葬之功當推那些先知先覺的號角。
現在,號角既已大響,垃圾車的出現應亦指日可待。然而,我倒是有點杞人憂天了。憂什麼?憂的是號角之後的垃圾車。
歷史上,並不是每次掃過垃圾之後立刻就會自動出現一個開明盛世的。東漢的垃圾車過後,緊接著魏晉南北朝大亂數百年之久;繼踵唐朝的是五代十國,亂亦數十年。明末的垃圾車,多虧馬上就被滿清拆卸了,而又多虧胡服騎射的滿清很有自知之明,結果旗裝不改而漢化禮樂照單全收,從而很快地使當時的中國恢復了元氣,出現了連續兩個甲子以上的「康干盛世」。最糟糕的是結束清朝的垃圾車,貿然連清帶帝一鍋端,而自己又拿不出成熟可行的體制,結果是軍閥流氓走馬燈,最後由共產黨來集大成,搞出個反中華反人民反共和的國家政權。由此可見,關鍵不在於破舊除腐;腐敗之除,相對講來不難,因為腐舊的東西是必敗無疑的。難在制禮作樂恢復炎黃傳統。
如今,我們所能有把握的,只知現代化的垃圾車必與古代不同,不會是牛拉馬牽的了,一定是機動快速的了。但除腐之後呢?實在說不准了。在此,我們碰到的難題和困惑也是史無前例的。
前朝歷代,任它怎麼腐敗可惡,總都沒有達到鏟除祖宗遺產的地步,後人恢復建設的標準和藍圖猶存。現在共產黨的最大罪惡還不在於它腐敗,更為可恨的是它處心積慮大刀闊斧破壞中華傳統,從虛的精神思想,到實的文物古蹟,全都摧毀殆盡,卻還打著「吸收遺產」「推陳出新」的幌子,拋出屈指難數的假古董,把上上下下的思想弄得顛三倒四、黑白不分。在這種情況下,相對講來,鏟除中共是容易的,而要恢復禮樂體制,實在是太難太難了。
要把被搞得亂七八糟的思想認識理清楚,絕非一朝一夕輕而易舉之功。怎麼辦呢?在下迄今籌思不出良策。但有一點,我想可以肯定的:中國絕不適合「黨主」。民主選舉總統、主席、總理、宰相或皇帝,都可以,一切黨派則敬謝不敏。中國人喜歡民主,但不反對好皇帝、好官,而對黨派政治從來沒有好感。為什麼「君子不黨」?因為「結黨」就是「營私」,而「營私」等於「舞弊」。所以中國人自古看不起黨人,是很有道理的。
這是我的一己之見,不敢強加於人,亦不妄自菲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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