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時報:北韓推遲最高人民會議是個難解之謎

在大部分國家，取消國會會議肯定是頭條新聞，但在北韓不是。這條僅僅只有三行字的新聞被朝中社（KCNA）英文版放在一個很不起眼的位置，頭條反而是其外交部一份聲討美國的備忘錄，指控美國總統布希「揚言以結束暴政為最終目標，並將在全世界推廣美國式的自由和民主」。美國國務卿賴斯在國會質詢其任命的「聽證會」上稱北韓為「暴政之首」的言論同樣也刺激了平壤。

無可否認，任何形式的民主（不只是美式民主）都意味著經自由選舉產生的立法機構成為最終決策機構。但與迄今為止的其他共產主義政權一樣，北韓的最高人民會議只是一個華麗的虛飾。名義上是「最高」的，其實只是個橡皮圖章；名義上是「人民」的，其實只是執政黨及其領導人統治人民的工具。現在它竟然連例會也不召開，難免令人懷疑其687名「人民代表」（相當於南韓299名議員的2倍還多，而北韓的人口只有南韓的一半）只領俸祿不做事。

同樣和其他共產主義國家一樣，北韓的「人民代表」無需競爭上崗，因為每個選區都只有一位候選人可供選擇。北韓過去常常吹噓說其選舉的投票率和候選人的得票率不是99％，而是 100％。但從統計上來看100％是不可能的，因為有些選民可能去世，有些可能缺席。因此現在的得票率「僅為」99.9％－考慮到海外人員的缺席。當然，這99.9％選民中100％投票支援指派給他們的領導人，因為壞票或反對票往往不會包括在內。

北韓的選區可以根據機構和地理來劃分。代號為 649的金正日是軍方代表－這可以說明平壤的真正權力所在。在2003年8月的上一次「選舉」前，作為軍方代表的金正日也被其他選區提名為候選人，於是在這種情況下，他發表了一封公開信，向這些選區表示歉意，並表示因組織規則的限制他不能充當所有選區的候選人。（事實上，金正日不來這一番虛偽的表白也許還顯得更誠實些。）

最高人民會議的會址是萬壽臺議事堂。跟一般為了便於議員們面對面辯論而設置的會址不一樣，萬壽臺的會址更像是一個劇院的觀眾席，這些呈斜坡形的觀眾席正好面對舞臺的中央－主席臺和北韓創建者金日成高大的閃閃發光的白色大理石雕塑。每一個代表舒適豪華的扶手圓椅（比英國下議院堅硬的綠色板凳舒服多了）都安裝有「西門子」麥克風，以便他們被召喚時異口同聲的說「贊同」。

SPA以往每年舉行兩次會期長達幾天的會議，然而在1994年金日成去世的4年時間裏它沒有再召集任何會議。1999年它重新召集會議，並確定每年春天舉行為期一天的會議，SPA代表每5年經選舉換屆一次。

「人民代表」一天時間能幹什麼？基本上是批准往年和新一年的財政預算。財政部長每年都要向SPA報告往年和新一年的財政預算，講述國家的經濟克服了多少困難，取得了多少成就。這些報告都不會提供確切的數位，但鑒於北韓嚴格的新聞封鎖，對於我們這些對事實如飢似渴的分析家來說，已經是很大的收穫了。

有時我們會有一些意外的收穫。當SPA1999年結束漫長的「冬眠」時，我們聽到了北韓時任財政部長尹基貞（平壤高層罕見的女性，此後便被解職。）驚人的報告：北韓的財政預算已經由1994年的415億元（按照當時的匯率還不到200億美元）減少到200億元。當然尹基貞並沒有解釋原因，但這些資料清楚表明，北韓的經濟已經由於飢荒和負增長陷入極度困境。

此後北韓的收入和支出每年持續攀升，一點點收復它失去的陣地。但在2003年，這些少得可憐的資料徹底消失，該年和2004年的預算只有百分比而沒有確切數位。往年的財政預算也是以百分比為主，但分析家們還是能夠發現一些零星的實際數位作為分析的依據。

為何如此？有人推測大概是因為2002年7月大幅提高工資和物價水平的經濟調整措施。這顯然意味著北韓的貨幣和過去相比已經大大貶值。但正如這些激烈的改革從未正式公布一樣，以2002年之前的數位推測2002年之後的資料不僅在技術上存在難度，而且在政治上也十分尷尬。可以預測，北韓目前的通貨膨脹應該相當嚴重。

平壤一直對經濟資料諱莫如深，但2003年卻向外界展示了一個社會剖面：新當選的SPA代表33.4％是工人，9.3％是農民。換句話說，超過一半的會議代表是非無產階級者。20％的代表為女性（遠遠大於南韓女性議員所佔的比例）。但並未公開軍人的代表比例（工人、農民和士兵是北韓所謂的三大核心革命階級）。

使漢城分析家印象深刻的是，半數「人民代表」都是新面孔，其中包括5名負責兩韓關係的代表。他們看起來像是技術官僚：據平壤當局稱，91.9％的代表畢業於大專院校，89.5％擁有各種文憑或頭銜，如「教授、醫生、科學家、技師和專家」。但新並不等於年輕－代表中有50.1％在36至55歲之間，只有2.2％在35歲或以下。

但要是他們連為期一天的會議都不用舉行，這又有何非同尋常之處？為什麼不開會？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對推遲會議的幾種推測

在《朝中社》公布SPA推遲會議的簡報後的各種消息中，最沒有新聞價值的當屬美國有限新聞網（CNN）發自平壤的報導。人們常說的格言「你要身臨其境」並不適用於平壤。筆者就曾經聽到駐平壤的外交官無奈地抱怨，平壤往往是最後一個報導該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的地方。CNN記者雖然親臨平壤，但還是把SPA常務委員會錯誤地等同於北韓的立法機關。事實上，SPA本身才是立法機構。

但從平壤發送消息本身就受到限制。正如CNN微妙地指出的，「不要把SPA當作一個展開激烈辯論的論壇」（就像不要指望希特勒對猶太人心慈手軟一樣），它的功能通常就是「宣布北韓領導集團已經確定的各項政策」。因此， SPA通常是一個橡皮圖章。

但可不可以冒昧猜測一下SPA現在不是橡皮圖章呢？對於SPA會議為何突然推遲，謹言慎行的CNN同樣沒有做任何揣測，但其他媒體做了。以下是綜合的三種主要推測。

第一種推測是：這可能與美國與北韓在六方會談上的僵局有關。北韓表示，美國總統布希的政府必須為其用「污穢」的詞語如「暴政」形容北韓道歉並承諾不在平壤進行政權更替，否則北韓不會參加六方會談。

這可能有兩方面作用。一方面，鑒於平壤過去向華盛頓傳達的信號往往自相矛盾（一時橫眉冷對，一時又暗送秋波。），它也許需要做出更好的調整。另一方面是想通過這種前所未有的推遲（只有1995－98年SPA沒有舉行會議）向國人顯示國家目前處於非常時期。

值得引起注意的是，SPA常務委員會稱推遲會議是應「社會主義各條建設戰線的代表」之求，我們可否這樣理解：所有這些良好公民目前正在自己的崗位為拯救國家經濟忙得不可開交，他們沒有閑工夫跑到首都參加一次沒有實際意義的會議。

第二種猜測是：鑒於這些年度會議的焦點基本是經濟，一場更大的改革也許正在進行－以等待時機正式宣布。首爾歷史最悠久的日報《東亞日報》今年1月似乎曾報導過一些與此相關的內部消息，不過還無法得到證實。

按照這一報導，北韓第二階段的改革措施包括：取消中央計畫經濟；企業（儘管還是國營身份）之間可以直接做生意；取消雙重定價制，一切由市場來支配；融資和支付結算都將通過銀行完成；縮小政府職能等。這些消息令人振奮－但也許還沒有準備公諸於眾或者還存在爭議。

推遲會議的第三種原因可能是政治因素。有人也許對此一笑置之。南韓統一部馬上排除了平壤可能遇到政治問題的猜測。筆者有時想，要是北韓人民軍再次穿越非軍事區，該部的官員會說這是北方兄弟看錯地圖引起的誤會。幸運的是，南韓國防部和武裝部隊知道白日夢與現實之間的區別，他們在尋求和平的同時並沒有放鬆防備。

各種跡象顯示，平壤極力隱瞞的政治鬥爭正在升溫。據信金正日已肅清其妹夫張成澤的勢力。張成澤曾經是他的左右手，據說在經濟改革或繼承人問題上與金正日意見相左。有傳聞說，張成澤收養了金日成的一個私生子，現在是金正日三個兒子繼承王位的最大對手。據說金正日的長子、曾攜假護照偷偷潛入日本被抓的金正男去年 11月險些在維也納被暗殺。也有謠傳稱宮廷內部也在明爭暗鬥。

平壤政府現在真是內憂外患。一方面是國內民眾心中的強烈不滿，一方面是華盛頓在核問題上的步步相逼。據說北韓異見組織的一個錄影帶通過秘密方式走私到了南韓，並暗示北韓人民悲慘命運的禍根不是邪惡的帝國主義，而是北韓「偉大領袖」孤芳自賞的愚蠢政策。

簡言之，北韓領導層看來面臨四個巨大挑戰：經濟問題、繼承人問題、核問題和民眾不滿，並且內部已經分裂。其中有些想學卡扎菲放棄核訛詐和向美國討賞，有些想戰鬥至死而不願妥協；有些視改革為拯救其制度的救星，有些則視改革為洪水猛獸。在這種情況下，做任何選擇都要承擔很大的風險。

如果他們已經分裂，召集最高人民會議會像往常一樣安全嗎？神聖的萬壽臺議事堂將爆發政治風？即使在北韓這樣歷經數十年嚴密政治控制的國家，這種風險還是存在。

我們怎麼知道？因為如果這一點不是顯而易見的話，這位敬愛的領袖一定會告訴我們。一份至今仍然很重要的文件記錄了金正日2000年8月與一幫受寵若驚的南韓記者共進午餐時的對話。記者們問金正日為何執政的北韓勞動黨（KWP）自1980年以來從未召開全面會議及他是否打算修正KWP關於將南方赤化的目標？他的回答是：

「在勞動黨的高層中有一些曾與國家的創建者金日成出生入死，因此我很難修正KWP的計畫。如果要對它進行改革的話，在座的許多官員都必須辭職。一些人可能會說我的這種修正是在打擊異己」。周圍是一片尷尬緊張的笑聲。

此事過去近5年後北韓仍沒有召開KWP大會。顯然這樣做太難了：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根本不可能順利地舉行。SPA不能正常舉行會議會不是也是由於各派的不和？北韓現在的局勢還像往常一樣嗎？

也許我錯了。也許SPA在一個月之後將如往常一樣順利圓滿的召開，甚至會宣布一些重大的改革措施並提供確切的資料。假如真的這樣。我們可以斷定金正日依然握著實權。

和任何國家一樣，北韓也有自己的政治學。領導人可以無情地做出各種政治選擇，普羅大眾也有自己的見解和權益－儘管他們不一定能自由表達和行事。迄今為止北韓政府一直極盡殘酷鎮壓和新聞封鎖之能事，但它的面具正在慢慢地褪下。這場戲劇必定會繼續上演，只是不知道還能演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