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彤:一元領導和多元市場的矛盾 ──評三中全會關於完善市場的決定
一、共產黨領導的市場有「完善」之可能嗎?
二、「諸多制度性障礙」沒有一條不是黨的領導搞出來的
三、一元領導和多元市場能水火相容嗎?
四、恐怕需要建立「現代黨權制度」
五、這個《決定》的優點和缺點
六、余論:對一黨專政的知足和知不足
一、共產黨領導的市場有「完善」之可能嗎?
中國共產黨喜歡把它所佔有的一切東西,不管是甚麼東西,統統取個名字叫「社會主義」。
它的第一代核心以為:用國家的名義,叫幾億勞動力按照共產黨制定的計畫幹活,就能大躍進,就能壓倒蘇聯,就能超英趕美,就能天下第一;因此之故,它宣布:社會主義就是國有化加計畫經濟,這個東西能夠救中國,中國經濟應該叫社會主義計畫經濟。這種體制,搞了二十多年,非常聽話,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想大干快上,它向農民伸手,要人要錢要糧;想甩掉包袱下馬,它凍結工資,叫城裡人上山下鄉;想以糧為綱,它不惜毀掉草原;想大煉鋼鐵,它忍心把稻穀撂在地裡霉爛;想「放衛星」創造奇蹟,它能把牛皮吹上天,能不顧人死活把農民的口糧奪過來交「公糧」;毛主席想繳甚麼「學費」,它總能叫老百姓出多少學費。總而言之,這個以國家為主體、以計畫為手段的「社會主義計畫經濟」棒極了,能夠雖然保證但毛主席永遠能夠隨心所欲,直到發動全國停產停課,開闢繼續革命的新紀元。這個種體制有兩個特點:第一個特點是完善,完善到盡善盡美的程度,對領導總是百依百順;第二個特點是無能,使全社會麻木癱瘓,奄奄一息。還有一個好處,儘管老百姓倒在崩潰的邊緣呻吟,喇叭裡唱的依然是感激涕零的讚歌:「毛澤東,愛人民,它是人民的大救星……」
共產黨的第二代核心認為,毛澤東很偉大,必須肯定,否定不得;主要的問題出在計畫上,也許還有一些問題出在國有制上。因此,可以不搞,計畫經濟可以改為搞市場經濟,一部分國有企業也可以變成私有企業。毛澤東的門徒們問他道:這算社會主義嗎?他高挂免戰牌,宣布不爭論。鄧小平有個基本估計:把中國經濟從毛澤東的枷鎖下解放出來,生產一提高,全國就穩定。他有一條必須死守的底線:中國的市場必須永遠歸共產黨領導,也就是永遠貼「社會主義」的商標籤。不需要說出來的因果關係是:只要市場捏在黨的手裡,黨就永遠是最大的受益者,全黨就能凝聚為同生共死的利益共同體;只要黨內不出問題,黨的地位就固若金湯,萬歲萬歲萬萬歲。
第三代核心繼承的就是這個衣缽。沒有料到的是:黨的領導代替了市場規則和價值規律;想發大財的資本家紛紛向黨「尋租」;「尋租」的機制不是優勝劣敗而是劣勝優敗;每日每時都在刺激和誘惑越來越多的人向腐敗和黑暗倒退;隨著社會財富的積累,貧富之間的鴻溝迅速形成,瘋狂擴大;弱勢群體的憤怒無法平息;隨著黨內暴發戶雨後春筍般推陳出新;和分贓不均,勾心鬥角,權力內部的裂痕和鬥爭與時俱進。於是,不能不提出「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任務。
剛剛結束的中共中央三中全會作了一個「完善市場」的決定,其中指出「黨的領導是順利推進改革的根本保證」。問題在於,共產黨領導下的市場經濟體制,有「完善」之可能嗎?這種體制,是黨的領導所能「完善」得了的嗎?我現在提出問題,下面作些粗略的分析。
二、「諸多制度性障礙」沒有一條不是黨的領導搞出來的
三中全會《決定》的第一章第一節明確指出,中國生產力的發展「面臨諸多體制性障礙」。把「障礙」提到「體制性」的高度,是有勇氣的表現。到底存在著有多少體制性障礙?它沒有統計,不過,可想而知,這個《決定》後文所列舉的各種老大難--包括:腐敗,不透明,市場主體法律地位不平等,法律不起作用,權力機構沒有制衡機制,職工和農民的合法權益得不到維護,行政壁壘,行業壟斷,地區封鎖等等--不可能不在其內。
不過《決定》不肯明說這些體制性障礙到底寄生在甚麼體制之上,從而成為「體制性障礙」的。我想應該實話實說,所有這些障礙它們統統都是一黨專政的產物。市場的領導權在共產黨手裡,「尋租」就是尋權,說到底就得尋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表現為權力和利益的普遍聯繫和全面依存。一人有權得道,雞犬發財升天,是明擺著的證據。在全國各地高高低低各種層次上,這是每日每時都在重複億萬次的現象形態。別的國家也有腐敗,但中國的一切大腐敗分子,個個都是由久經考驗的特殊材料製成的,統統經由中共各級黨委組織部特別是中央組織部審查合格。中國以外別的國家也有黑箱作業,但中國的黑箱是由大小領導黨國親手貼上封條、永遠不准徹底揭開的的黨國機密。中國的權力沒有制衡,不是偶然的,而是必然的,因為黨的核心個個第一名害怕制衡、,反對制衡的人,正是黨的核心自己。既然實行一黨專政,法律的地位只可能存在於黨的領導的鞋子子底底下。領導的利益、立場和感情,決定了市場主體不可能平等。三個代表是工人農民命中注定的代表,要是別人膽敢為工農請命,想必是篡黨、奪權、危害國家的顛覆分子。天天堅持共產黨領導市場的制度,一切制度性障礙就天天有恃無恐,天天盤踞在「社會主義市場」頭上。
至於所謂行政壁壘,行業壟斷,地區封鎖,更是黨的領導的合法職特權和拿手好戲。除了黨,誰都沒有資格、沒有本事搞那些龐然大物。每一座行政壁壘,都是黨用政府的名義建立起來的。每一種行業壟斷,都是黨組或黨委作出決定通過決議建立起來的。每一處地區封鎖,都是靠省委、市委、縣委、鄉黨委當後臺的。這是公開的,不是秘密的,只有傻瓜才以為能把別人蒙在鼓裡。
中國通過改革建立起來的市場,是只改經濟、不改政治的產物,存在著「諸多體制性障礙」不足為怪。奇怪的是《決定》中有三句非常精彩的話。一句話說:「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協調發展的偉大事業」,令人真不知道是讚美還是諷刺。另一句是早已念破了嘴皮的空話:「要積極穩妥推進政治體制改革」,令人叫人弄不清楚知道是願意想痛改前非還是下決心搪塞到底。最有意思的一句話:「黨的領導是順利推進改革的根本保證」,這是第十二章第四十節的標題,起著畫龍點睛的作用,清楚了:原來中共中央決心依靠一黨領導的保證,去順利解決一黨領導的頑症,以達到去完善一黨領導的市場之目的!真不知道這算緣木求魚還是火上加油。
三、一元領導和多元市場能水火相容嗎?
毛澤東喜歡研究矛盾。請允許我也就「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這個重大課題發點議論。
市場不同於軍隊。軍隊需要一元化,萬眾一心,一個目標,一面旗幟,一個統帥,一呼百應,「團結如一人」。市場則不然。市場天生是多元的。自買自賣的「一元市場」,是異想天開的荒誕,不知道千年神話滑稽小說裡有沒有這種記錄。要做買賣,做交易,非但少不了買方和賣方,甲方和乙方,而且各方都必須有可供自由選擇的對象。多元是市場的本質屬性。市場的主體是多元的,必須各有各的權力,只能各謀各的利益。市場各個主體之間的一切合同和協定,以及市場運行的一切規矩和準則,都只能在買賣雙方之間、以及賣者中間之間、買者中間之間,在平等而且自願的競爭和協商中間,才能形成,才能實現。談得攏,成交;談不攏,拉倒。強迫和掠奪是戰場行為,領導和服從是官場行為,只有平等自願的協商和競爭才是市場行為。
這些常識,古今中外做過生意的人個個都懂,可惜中國「改革社會主義市場」的總設計師不大懂。他帶過千軍萬馬打過仗,做過至高無上的官,領導過反右派之類的大鬥爭,唯獨好像沒有做過生意,他的市場實踐恐怕幾乎經驗等於零。他按照軍隊模式和官場模式設計了一個市場,在市場頭上加了一個絕對權力,即共產黨領導,把這樣的市場命名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他信心十足:四個堅持,繼承了毛澤東的力量;允許人們下海發財,又補救了毛澤東的致命傷。在他眼裡,共產黨和市場經濟相結合應該是最好的一對一對。沒有料到的是遇到了一元領導和多元市場這個水火不相容的矛盾。
毛澤東年輕的時候,在長沙郊外玩耍,看到老鷹在在空中飛,魚在水裡游,「萬類霜天競自由」,心裏油然泛起無限的失落感:「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後來,毛澤東承襲並大大擴展了蔣介石一黨專政的事業,達到掌握了「黨主沉浮」的絕對權力境界,他的心情舒暢了,但只要有「黨主沉浮」在,「萬類霜天」就「競」不了「自由」。這一對生死矛盾,別說第二代、第三代,恐怕十八代也無可奈何。
「難道價值規律不在主沉浮嗎?難道法律不能主沉浮嗎?為甚麼黨的領導不能主沉浮?!」恕我直言,道理很簡單:因為規律和法律是「無生物」,是死的,這些死東西,會失效,但不會腐爛;而黨的領導不是死的,不是「無生物」,它是「生物」,會腐爛,何況它還有無敵於天下世無雙的絕對權力,與時俱進的雄心和美夢,不可決不動搖的立場遏制的七情六慾舉。世界各國的市場,都不在政黨領導之下。共和黨,民主黨,保守黨,工黨,社會民主黨,自由民主黨,哪一個政黨有過領導市場的記錄?把政黨強加到市場頭上,是鄧小平的大發明,是中國「社會主義市場」的大特色。中國的市場之所以不「完善」,與其說少了甚麼東西,不如說多了一個東西--多了一個「堅持共產黨的領導」。
四、恐怕需要建立「現代黨權制度」
市場一旦沒有共產黨領導,會不會天下大亂?我想不必杞人憂天,恰恰相反,中共中央在《決定》中所列舉的"諸多體制性障礙",即中國市場的一切老大難,都可以緊跟一黨專政,一個一個退出中國市場。到了那個時候,"完善"中國市場的條件就成熟了。
無權領導市場的共產黨,會不會"下崗"?我看不會。美國的政黨,英國的政黨,日本的政黨,都不領導市場,都沒有"下崗"。中國共產黨自己,姑不說它1953年到1978年如何一股勁兒消滅市場;就拿1921年到1949年來說,整整二十八年,無權領導市場,它"下崗"了沒有?難道它當初發動革命的目的,就在於創造條件把市場抓到自己手中?
那麼,共產黨是不是應該像中共中央毒齠ā分興(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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