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中國人體器官展」南京探源

9月23日中午,李女士在公安調查人員離開後,有些懊惱地撅斷了一根雪白的人造人體肋骨,「沒想到日本人這樣對待中國人體標本。」

  她所在的工廠--南京蘇藝生物保存實驗工廠(以下簡稱「南京蘇藝」),主營生物和人體屍體標本的加工。如今因為出賣屍體標本和器官標本到日本,日本人進行了商業性巡迴展示,並任人觸摸,南京蘇藝招致中國國內諸多人士強烈不滿。

  更令人關注的是,「捐獻者屍現東京」的消息剛剛傳到南京時,眾多遺體捐獻志願者異常憤怒,他們無法容忍志願者的遺體被當作商品。

  東京:「不可思議的人體展覽」

  「我們不想讓太多的遺體捐獻者知道這個消息。」南京紅十字會捐獻遺體志願者之友協會(簡稱「志友組織」)副總幹事童福慶說。童的桌子上擺著來自日本和國內的相關信息。

  9月中旬,日本報紙刊登消息說,來自中國南京的包括完整屍體、內臟等在內的167件標本,在日本東京進行著名為「不可思議的人體展覽」的商業活動。

  據瞭解,在東京銀座舉辦的人體器官展覽為期3個月。網路上的消息說:「那些被肢解、切片、剝皮,暴露著筋、骨、肌肉、內臟、胎兒、生殖器的屍體都來自南京……」

  展覽的門票是1500日元(約合人民幣100元)。在這個展覽會場的入口處,貼著巨大的中日文表格--「自願捐獻人體表格」。

  「這似乎暗示,去日本的屍體來自南京遺體捐獻者。這讓很多志願者感到沮喪。」童福慶說。

  日本福岡市25歲的田中京子是參觀者之一。日本網站公布她的話說,「當我聽說這些器官全部來自真實人體時,非常吃驚!……這次展覽還可以觸摸標本,這樣的展覽怎麼會令人沒有興趣?」

  拿中國人屍體標本「科普」的日本人感到的是「不可思議」,而在中國南京,在這個敏感的9月,一種不安情緒直到目前還未消解--屍體是怎麼落到這家工廠手裡,又怎麼到了日本?展覽的器官是否來自遺體捐獻者?

  南京醫大:我們提供的屍體不是捐獻者的

  在南京,捐獻遺體志願者死後遺體的接收、使用、處理的權利,僅屬於兩所有處理能力的大學--南京醫科大學和東南大學。而南京蘇藝,則是江蘇省教育廳屬下的企業,按規定,該企業沒有接受屍體---不管是「別的渠道」或是捐獻者--的資格。

  9月25日,記者來到東南大學基礎醫學院。解剖組胚學系朱主任以及負責遺體接收的張會保老師,否認曾向南京蘇藝提供屍源,「東南大學和廠方沒有合作關係,也從來沒有給他們提供任何屍源,不管是庫存屍源,或者是捐獻者。」

  9月25日,南京醫科大學解剖學與細胞生物學系主任王鶴鳴教授對記者說,在1998年到2000年之間,南京蘇藝和南京醫科大學曾有一段合作關係。但該大學認為,在日本展出的標本,沒有一件來自志願者的遺體。

  「他們把我們製作的標本拿去塑化,然後我們買回來使用。」負責屍體接收的教師方實邦說。

  在江蘇省教育廳協調下,南京醫科大學等屬下高校提供人體標本,讓南京蘇藝塑化加工為可重複使用的標本。省教育廳提供專項資金,一旦加工完畢標本返回學校,資金則流轉到工廠的賬戶上。

  「在合作期間,教育廳從我們這裡轉劃到工廠的錢有100萬元左右。」方實邦說。

  據瞭解,一具整屍在南京蘇藝以高科技的手段加工,需要數萬元乃至更多的「成本」,南京醫大提供給工廠的一個心臟標本,加工後「買回來」,就需要500元。

  學校儲存標本的房間裡面擺滿了南京蘇藝加工的標本。花費100萬元之巨加工費的標本大多在這裡睡覺。

  當時讓南京蘇藝提供塑化標本的動因是「減少福爾馬林對師生的強烈傷害,使標本更容易被師生接觸使用」。但師生們卻抱怨說,塑化後的標本不好用,「變硬,沒有解剖屍體時的真實質感」。

  針對南京蘇藝出口日本的標本數量高達100多件的事實,王鶴鳴教授解釋說,「我們送的多,不一定完全收回來,一些標本被工廠認為是不可以塑化的,就沒有收回。」

  在日本的展覽中,有來自南京的完整屍體標本。南京醫科大學方面說,學校從來沒有給工廠提供完整的屍體供其商業利用,「2000年以前,我們送給工廠的幾具屍體,都是教學解剖後沒有用處的。工廠說要利用,他們就挑好一點的屍體拿走了。」

  方實邦老師說,由於使用屍體都是一批一批的,火化費每年都需要很多,「2003年已經花費了3萬多元」。

  王鶴鳴教授說:「我們提供的屍體和標本不是捐獻者的。即使如此,企業出口標本到國外,也間接傷害了捐獻者的感情。」

  方實邦老師擔心,屍體是稀有資源,如果沒有很好的監控程序,很容易被人拿去賺大錢。

  南京蘇藝:我們不清楚屍體是不是捐獻者的

  南京蘇藝擁有生物塑化硅膠及生塑標本製作新工藝的科研成果,1998年由科技部等五部局評定為國家重點新產品。他們曾成功塑化了一具明代古屍,這一直是該廠的驕傲。

  9月23日,南京蘇藝接受了南京警方的調查詢問,而且持續受到南京紅十字會志友組織的質詢。

  南京蘇藝承受著情感上的壓力和譴責。他們在9月23日的一份情況說明中承認,在2001年6月,日本醫學界在國內考察後,選擇與南京蘇藝合作,加工並出售人體醫學標本供「日本教育、科研、科普教育之用」。

  該廠說:「獲悉日本方面開展以商業盈利為目的的『不可思議的人體展』,非常氣憤。我們正在通過各種途徑指責日本方面的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

  另據報導,江蘇省教育廳日前發出嚴正聲明,就日本解剖研究所盜用江蘇省教委等單位名義進行所謂「中國人體器官標本展」提出強烈抗議。

  南京蘇藝承認了屍體和標本來源於南京醫科大學的事實,「都是他們使用過的,又要花錢火化,我們要求給我們使用,學校同意了。我們其實為醫科大學省了(火化)錢。」

  「不過,我們不清楚屍體來源是不是捐獻者的。」南京蘇藝的員工李女士說。

  南京蘇藝挑選屍體上有用的肌體或器官,進行塑化;還利用人體組織進行搭配,拼合成完整的人體標本。「也就是說,用這具屍體的心臟,那具屍體的肌肉,進行整合。」廠方介紹說。

  據廠方說,日本方面在進行價格談判時,問及了屍體來源,被告知來自南京醫科大學。

  利用大學教學之後的屍體,還有在為學校加工標本時留下來的「不好的標本」,是該廠出口日本獲取利潤的主要原料。

  「大量生產是不現實的,沒有那麼多資源可以利用。」廠方表示。

  出口日本賺取了多少利潤,廠方沒有給予明確的數字。他們透露,一具人體標本,從拼起來到塑化完成,需要一年的時間,「而且成本巨大,一具完整屍體需要十多萬元」。

  針對紅十字會志友組織的質問,南京蘇藝承認這的確間接影響了無償捐獻者的感情。

  南京志願者屍體從2002年已經開始使用,原來的「庫存屍源」差不多已用完。從1996年志友組織成立以來,安靜地躺在人體館裡的捐獻者遺體,開始被陸續抬到解剖台上。

  志願者:善待我們最後一次

  「我們得知事件中沒有志願者的器官,按理應該舒口氣,但事實上做不到。」童福慶說,「志願者的屍體正在逐步替代南京醫學科研教學中過去的『屍源』,我們似乎看到了整個使用過程中的漏洞,我們為自己將來的屍體擔心。」

  2003年8月29日,捐體號為1338號、生於1977年的一位農民去世,他剛剛參加志友組織不久,志友組織編號為「2126」。他去世幾個小時後,遺體接收站迅速將遺體接走,進行必要的醫學處理。

  和這個青年農民一樣,中國科學院院士、東南大學名譽校長錢鐘韓先生的遺體也躺在人體館。

  據南京紅十字會的威廉亚洲官网 統計表明,從1995年底江蘇省和南京市十幾位離退休老幹部發出無償捐獻遺體的倡議至2003年9月30日,南京無償捐獻遺體志願者2700人中,已經捐獻遺體的志願者屍體已達304具。在所有參加志友組織的志願者中,500人還同時捐獻眼角膜;目前,9名登記捐獻者的角膜已經使17名盲人重見光明。

  「這次事件把一個迫切的問題再次提出來:在遺體捐獻方面,需要立法,更需要加強監督。我們死了,從解剖我們的第一刀開始到使用完畢,要體現足夠的尊重。」志友組織顧問阮鵬九說。

  南京醫科大學將用完的幾具屍體,在最後階段供給廠商而不是火化,而廠商將其商業化,這不能不令南京志願者心存疑慮:志願者遺體被使用後再被商業利用的概率有多大?該如何監督屍體這一稀缺資源合理使用?

  童福慶拍打著厚厚的登記冊說:「現在2700名志願者,從高級離退休幹部、知識份子到一般市民,幾乎沒有一個是富翁。他們沒有錢留給後人,希望貢獻自己的身體。可是,一旦在處理遺體的過程中出現傷害性事件,對公益事業的打擊是致命的。」

  首次披露出來的南京屍體商業交易,給遺體捐獻事業蒙上了道德風險。「但願我們的擔心會被健全的立法和監督機制、被正當的知情權替代。」南京紅十字會官員羅培根說。

  羅培根強調,遺體捐獻是贈與行為,除了遵循自願、無償的原則,還應當遵守約定,不能挪作他用,維護正常的人情和道德觀念。

  他認為,維護亡故者的人格權,妥善使用人體標本,是對生命的敬重,也讓遺體捐獻者無後顧之憂。因此,明確各方的權利和義務、防範不正當利用遺體是當務之急。

  志願者徐小平女士說:「我願意自己在解剖台上被肢解,而不願被當『零件』出賣。在我們捐出的屍體上,仍然有對使用者的信任。」

南方週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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