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寒冰：文革的開始和結束——小村的變遷系列之一

1.文革產生的原因

小村是個小環境，小環境是包括在大環境裡的，這個問題連傻子都懂。所以，文革到來的時候，小村也革命，只是苦於找不到革命的對象。村裡唯一的地主家庭解放前就非常英明地跑到了臺灣，走的時候連養的狗都沒有留下，也就是說，地主沒有給小村留下任何有生命的東西（有學問的人稱之為活物質）。

2.文革的開始

小村最大的官是村支書（村裡人更喜歡叫村長），村長去公社（現在叫鄉）開會歸來滿臉愁容。他帶回很多紅本本（毛主席語錄），村子裡每個家庭發一本，只是沒有幾個認識字的。然後村長就開始講革命的事情。

村長說：「我們要進行大革命」。

村裡的人都很奇怪，以為村長說糊話。

一個老人問村長：「蔣介石不是被打跑了嗎？」

村長說：「我們要進行的是文化大革命」。

那個老人又問：「咱村裡除了你，也沒有幾個有文化的啊？」

大家都笑。村長就很尷尬。

村長說：「我也說不清楚，反正上面這樣交待了，上面交待的肯定是正確的，大家都想想辦法吧」。

村裡的人都很善良，誰忍心把別人揪出來進行批鬥呢？大家都眼瞅著村長。

村長急了：「毛主席說了，這是階級鬥爭，大家必須要鬥。要不是他老人家，我們還過著苦日子呢？」

村裡的人想想也是，人哪能忘本呢？

3.文革的高潮

後來，村長說：「這樣吧，誰願意當階級敵人，可以不下地幹活，當一天算兩天公分」。

這個主意不壞。馬上就有幾個人站出來。村長逐個問他們原因。

一個說：「孩子多，家庭負擔重」。村長說：「這不行，你窮得養活不了家，正好說明你是典型的貧農。批鬥貧農，你不是讓我犯錯誤嗎？」

另外幾個都是村裡的光棍兒，不用問都是想多掙點公分，好討老婆。

幾個人爭著當階級敵人，村長沒有辦法，得罪誰都不好，畢竟都生活在一個村子，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後來，村長採取了折中的辦法，不偏不向，一替一個月，輪流當階級敵人。

村裡也貼大字報，但一過夜就被人剝了個精光，不用問都是被婦女拿回家做鞋底了。

開批鬥會的時候，村子裡聚集在一起，把掛著牌子的階級地人圍在中央。村裡人面對階級敵人不是在批鬥，而是講一些男男女女的事情，說要給他介紹對象云云，惹得圍觀的人不時發出笑聲。村子裡沒有什麼娛樂，這幾乎成了他們之間交流的唯一方式。

但一個意外改變了這一切。上面要來檢查了，公社的頭頭陪著縣裡的頭頭，要來小村視察階級鬥爭的開展情況。

4.文革的結束

村長慌了手腳，趕緊跑去把當月當班的階級敵人找到，讓他做好準備。

村長也再三交待村裡的人，一定要深刻揭露階級敵人的罪惡。

批鬥會開始了。圍觀的人比平常多了兩倍，全村裡的人都想看看上面的頭頭是啥模樣。

階級敵人被押上來的時候，上面的人愣了一下，這階級敵人保養得實在太好了！

村裡的人開始揭發，全是一些偷雞摸狗的雞毛蒜皮事情。

上面的人顯得很不耐煩。

一個頭頭突然激動地跳到台上，手裡拿著一塊磚，大聲高喊著口號，那樣子有點滑稽，村裡的人強忍著笑，但都還是跟著應和著。

那位頭頭突然轉身把磚重重地拍在階級敵人頭上，階級敵人掙紮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村裡人一下子愣住了：這人怎麼這麼狠心！

上面的幾個頭頭齊聲高喊：毛主席萬歲！打倒階級敵人！

村裡的人依然憤怒地瞪著眼睛。

批鬥會不歡而散。

剩餘的幾個階級敵人一溜煙逃跑了，改革開放之後才敢回村（這是後話）。

那個階級敵人後來不治而亡，村裡人對錢買了個好棺材把他埋了。

村長被免職，上面任命了一個新村長，但是再也沒有人願意當階級敵人，村裡的人對革命充滿怨氣。

小村裡的文革實際上已經就此結束。

5.文革的反思

殺死階級敵人的那個頭頭，仍然是頭頭，他殺人的事情也沒有人再去追究。

打倒四人幫以後，上面派人調查四人幫一夥的罪行，以反思文革給人民帶來的痛苦。

一個農民說：「反思個俅哩，殺人的不判刑還接著當頭頭，誰反思誰哩？」

6.文革研究

一位學者在對小村的這種奇怪現象深入研究之後，寫了一本書，他得出的結論是：小村裡的人受四人幫的流毒影響太深，四人幫的餘孽依然存在，倘若不認真對待，文革的悲劇可能在小村重新上演……

小村裡認識字的人把這一點讀給村裡的人。

村裡的人都快笑死了：階級敵人都沒有人願意當，文革悲劇重演個屁哩？這麼有學問的人咋不去研究點正事呢？

寫於2003年5月21日夜

(摘自《中國》之【反思中國】)(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