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你的良心在哪裡?
馬克思當年挖苦諷刺資本主義社會是「天賦人權的真正樂園」--因為工人可以「自由」出賣自己的勞動能力--,這位能夠設想共產主義天堂的天才思想家,卻預測不到今天中國農民進城會面臨什麼樣的境況:他們連自己人身的所有者都不是,即使想成為馬克思所嘲諷的「用等價物交換等價物」也不可得,哪怕是甘願把自己當「讓人家來鞣」的一張皮也不行!他們只是想用自己的血汗養活自己,又礙著了誰呢?如果一個農民到了「除了自己的皮以外沒有可出賣的東西」時候,卻連自己的皮和肉都不能賣,而且想買的資本家也不能買的時候,還有比這更悲慘的境地嗎?當農民的勞動能力無處施展時,他們就被美其名曰「農村剩餘勞動力」。如果擁有農民身份的中國公民沒有選擇職業的自由,他們豈不是只能「剩」在家鄉嗎?!只能等著青春逝去,等著皺紋爬上額頭,只能等著終老山鄉?我們不是講要共同富裕嗎?為什麼在城鄉差距越來越大的中國,一個農民身份的人,想憑自己的智慧、體力、勤勞和血汗,去自由謀求工作的權利都沒有呢?那些製造歧視和隔離政策的人們,不知你們可曾想過,我們人道的法律規定了公民這樣的義務:父母必須送子女接受義務教育,子女必須贍養自己年邁的父母……倘若父母因無力撫養子女或子女無力贍養自己的父母而拋棄他們,就可能觸犯了無情的法律,而且輿論也會指責他們心狠。可他們心中並不比別人少一份愛心和關懷。也許他們之中的一個人昨天還在北京或者上海打工,今天卻被當地政府依照就業限製法令把他們清理出去!結果流浪街頭,緊接著又被扔進收容遣送站……錢沒有掙到,卻還要倒貼進一筆收容遣送費!對於不讓他們掙錢的制度,又應該作何評價呢?難道他們只能用貧困無助來愛自己的高堂老母,用清湯寡水來餵自己的孩子?有人說,是農民進城搶了「城裡人」的飯碗。似乎失業工人的命運是他們給弄糟的。這難道不是挑起對最弱者的厭惡和憎恨?難道農民是強盜?難道農民是一群無惡不作的混混?是從四面八方飛到城市的蝗蟲?難道他們來到城市是接受恩賜,而不是靠出賣自己的智慧和勞力,掙得一分或薄或豐的收入?農民沒有去強迫誰必須雇佣自己,他們是靠自己的血汗和辛勞!難道這就叫搶飯碗?難道這也是罪過?他們沒有工作時,沒有保險沒有救濟金,他們生病時,如果沒有現錢,沒有醫院會收留他們,只能挨到油干燈盡的那一天,……與其說他們是在打工,不如說他們是在玩命!如果是你的父母,如果是你的兄弟姐妹,面臨這樣的處境在掙一份血汗錢,你還會認為實在是太過分嗎?恰恰相反,倒是城市通過職業保留制度,對職業工種進行分類,規定某些行業只對具有特定身份的人開放,而限制其他身份的人進入,才真正是弱肉強食,搶農民的飯碗砸農民的飯碗!難道城市的主政者們都孤陋寡聞,不知道這是南非實行種族隔離時的典型做法?是美國當年隔離和歧視黑人的手法?在2000年北京市限制沒有北京戶口的人當錄入員,這難道和1892年美國的喬治亞州宣布雇佣自由黑人當排字工為非法,不是有著驚人的相似嗎?難道中國的城市要想美國學習以南非為師?難道各級政府要繼續推卸其為公民提供平等法律保護的責任?我們不是講集體人權嗎?而中國城市實行的隔離和歧視針對的是佔世界六分之一的人口!政府通過強行排擠農民身份的工人,來表達對城市戶口失業者的關愛!對這種挖肉補瘡的做法,難道良心上能夠安寧嗎?我們總是喜歡稱「農民兄弟」,難道這是對待兄弟的方法?
也許有人會說北京已經就業壓力很大,但我們不能因此把就業變成一種特權。古有明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既然「北京人」認為失業是件很痛苦的事情,為什麼將有著農民身份的中國公民從工作崗位上趕走,用行政手段砸了人家的飯碗時,就能那麼心安理得?難道他們是賤民,不知道痛苦,不懂得尊嚴,不需要平等?他們就會心情舒暢得唱起「我愛北京」來?他們之所以遭到歧視性對待,不是因為他們不能吃苦,也不是因為他們缺乏工作能力,不是因為他們懶惰,不是因為他們違法,不是因為企業破產,只因為他們是沒有北京戶口!沒人想到他們也是中國公民。可憲法規定公民有勞動的權利,勞動法則肯定「勞動者享有平等就業和選擇職業的權利」。難道他們不算是「勞動者」?以戶籍為依據厚此薄彼難道不是違背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允許進城農民干的,往往是為城市居民所不齒的所謂低賤工種,都與髒險累毒沾邊。難道農民就是天生的賤種?如果是自由競爭,他們找不到別的工作,而只能幹這些行當,也無怨尤可言。可這是以政府的名義強行限制的結果,難道這不就是對他們最大的歧視和侮辱嗎?由於政府隨時都可能制定新的用工限制政策,因此進城謀生的農民也就隨時要準備失業--不,他們連失業都不配更不配下崗,在中國連失業下崗都代表身份、等級和特權--,飯碗被砸了流浪街頭又會被政府收容遣送!沒有人問他們為什麼沒有了工作,警察只看結果:沒有正當生活來源就可收容;沒有人會問他們為什麼租不起房子,警察只看結果:露宿街頭便可收容;沒有人會問他們如何才能再就業--其實他們也不配用這個詞,因為他們是農民--,警察只看結果:盲流就應該收容遣送……難道中國的「農民兄弟」只配有這樣的命嗎?這一切的不公正也許他們都默默地忍受了,但是誰又能夠使他們不想到自己的兒孫還是將和自己的命運一樣,農民的兒子永遠是農民!給他們造成的精神創傷,又有多少學者官老爺們仔細思量過呢?他們因為失業而造成的生活困難,在舉目無親的城市,又有誰憐憫?他們不是到處亂竄的野狗,他們也是人,他們也是中國公民,僅僅只是因為法律強制給了他們一個農民身份!《中國革命史》告訴一代又一代青年人,中國工人階級和農民有著天然的聯繫,因為,很多人昨天還是農民。五十年前,工人農民只是一種職業,而不是身份等級。而今天,這種天然的聯繫不再存在,怎麼能夠想像,在一個社會主義國家,一個人連成為工人階級一員的自由都沒有啊?!似乎這樣對待進城市謀生的農民還不夠,許多學者官老爺和媒體還要對他們口誅筆伐,冠以蔑稱:盲流!如果他們呆在農村,有人說中國農民安土重遷沒有市場經濟意識;如果外出尋找工作的農民又會被稱為盲流,好像他們都是吃飽了撐著非要滿世界轉悠,讓老爺學者們不放心似的!如果他們憑自己的能力進城找到工作又是搶城裡人的飯碗!……這一切不能不讓人納悶,難道真是趙樹理筆下的「常有理」再生了不成?
中國,你的良心在哪裡?自由無價對農民的隔離是中國的恥辱。我反對隔離,是因為隔離與公正相悖,與自由無緣。五十年來,中國的隔離制度用活生生的事例,時時刻刻都在把它的醜陋展示給世界:自稱為文明代表的城市,卻是公民自由最堅決的反對者,它們自以為有給另一部分同胞畫地為牢或者驅逐出境的權利。我不相信,一個城市在自稱要率先實現現代化的同時,不會因為對農民的隔離和歧視,而在當政者們的烏紗帽上烙上恥辱的印記;我不相信,一個國家在自稱要實行法治的同時,不會因為對農民的隔離和歧視,而讓人感到法律是言而無信的文獻虛情假意的典範。我反對隔離,是因為隔離肯定分裂。五十年來,中國因為隔離制度的存在,而被撕裂成一塊塊碎片。中國的城市形同歐洲中世紀的封建莊園,類似中國王朝時代的諸侯割據。在一個連起碼的居住和遷徙自由都沒有的國家,怎麼可能出現民族的大融合呢?這是一個表面上統一的國家,卻有著分裂的人民。隔離制度時時刻刻在用事實告訴每一個中國公民,中國並不重要,對一個人來說,你出生在哪裡,那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除了你的戶籍所在地,在中國的任何一個地方,你都只能是「外來人口」,規規矩矩作一個局外人那是你的本分。既然如此,我怎麼能夠去愛一個在法律制度上把我當外人的地方呢?我反對隔離,是因為它無視尊嚴踐踏平等。五十年來,由於隔離制度的存在,農民成了沒有首陀羅之名的首陀羅。農民不再是一種職業,而是一種象徵中國最底層的身份。農民成了世襲的等級。事實上沒有平等的就業權、沒有平等的選舉權、沒有平等的教育權……他們改變自己身份的機會微乎其微。建立在戶籍管制基礎上的隔離和歧視的幽靈,沒有理由繼續在二十一世紀的中國肆虐遊蕩。中國不應重複美國和南非隔離制度的悲劇。我不會幻望一夜之間,隔離就會消失,歧視能夠匿跡。要消除中國的隔離將是一個充滿曲折和鬥爭的漫長過程。中國需要有自己的反對歧視消除隔離的民權理論和民權運動。我希望終有一天,從天山腳下,到東海之濱,從南海諸島到大興安嶺,都能夠聽到自由的歌謠。我希望終有一天,所有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中國公民都能夠呼吸自由的空氣。幅員遼闊的國土是世界上最雄偉的自由紀念碑。面對子孫後代,我們可以自豪地說,我們用自己的血汗留給了你們一座自由平等的大廈。我希望終有一天,平等之光照耀著神州大地的每一個角落。出身不再是決定一個人公民權利多少或者有無的標準。人人生而平等成為每一個中國人的信仰。無論出生在湖南還是上海、廣東還是湖北,我們都是中國公民。四海之內皆兄弟。不再是城裡人瞧不起鄉下來的,北京人看不上山東來的。我們相互尊重,任何時候都能和衷共濟。面對子孫後代,我們可以自豪地說,我們留下的是一個真正的共和國。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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