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空之要塞

　　藍天白雲，這幾天夥子們又整裝飛向中東前線，希望能在不起戰火的情況下，威迫伊拉克消除「群眾毀滅性武器」，然後個個平安回家。年輕夫妻們依依不舍，臉現焦慮，但白髮爺爺婆婆們多是若無其事地談笑風生。是的，這些後來的長程武力投擲的全球戰爭，比那場前輩們在美國本土打的「抗日援華」戰爭容易多了，老人們當然不會把伊拉克當一回事。

　　二戰時為了抗日援華，美國國內引起了一場激烈的「肯薩斯戰鬥」（Ｂａｔｔｌｅ　ｏｆ　Ｋａｎｓａｓ）。那是個困難度極大的大動員，是為了趕造「超級堡壘」（Ｓｕｐｅｒｆｏｒｔｒｅｓｓ）Ｂ２９轟炸機，日本稱為「超空之要塞」重爆擊機，是當時惟一能越洋作戰的飛機。當超空之要塞出現後，戰局由互相對抗消耗變成國家綜合實力的總決戰，日本人只好在無條件投降和「一億玉碎」中選擇前途。當時這個遠程重型轟炸機計畫投入人力物力的優先性，僅次於造原子彈的曼哈頓計畫，是個影響深遠的全國動員。這場戰役得到人類歷史上最大的戰果，給美國帶來了永遠的榮耀和勝利信念。

　　坐，請坐，您請坐！我來給您倒杯咖啡，給您講這個很有意思的飛機故事。我的朋友和同事有很多是屬於這偉大人群中的，他們逐漸凋零飄逝，健在的一些也太謙虛保守不會自吹自擂，所以我在這裡講他們的故事，以表達我對他們的懷念和感謝。

　　１９４３年，羅斯福總統告知蔣介石美國將給於有效援助，以免中國陷入日寇手中，羅斯福支持飛虎隊陳納德由中國出動轟炸日本本土的空中戰略，因而需要長程轟炸機。１９４４年３月緬甸戰局危急的戰報傳到後，更是迫切地需要生產Ｂ２９轟炸機。於是在肯薩斯州的工廠裡，或在冰天雪地的梯架上，技術員、工人、士兵在缺欠工具和休眠的情況下，常只喝些咖啡和吃點甜炸圈，不分日夜地裝配和修改飛機，排除各種後勤和發動機的問題。４４天後，肯薩斯戰鬥隊伍勝利地推出第一批能打擊日本人的Ｂ２９轟炸機。Ｂ２９從未用於歐洲戰場，是完全用來抗日援華的。

　　Ｂ２９是當時最先進的多槍座大飛機，能載十餘人和最高十噸的炸彈，領先採用機艙密封加壓設計，能飛得比大半日本戰鬥機高。它的裝備多又煩雜，生產製造困難度和勞動強度都很大，零件和機架設備生產點遍佈全國個地，大家的合作努力，使得威其塔廠的四萬工人每天生產４架飛機，連同其他的工廠共有單天８架的尖峰能力，到戰後總共生產了４０４９架各型的Ｂ２９。這樣龐大的綜合國力，不是日本能夠對抗的。更重要的是，美國小姑娘們也都能冒著大雪風雨，挑燈夜戰，在跑道上完成飛機裝備。日本人的敬業精神再好，也比不上美國女人的拚命牛脾氣。

　　１９７９年，公司的老技工桃麗絲給我看她年輕時的相片，是漂亮的小姑娘在Ｂ２９飛機上。她高中一畢業，就和許多女孩去組裝Ｂ２９飛機，每組人８天就可以裝好一架。德州人高馬大，桃麗絲個子小，是特例。她人小但動作靈巧，電纜束的連接和裝配上做得又好又快。幾百架Ｂ２９投入戰場，是這些德州姑娘的手藝。

　　要孩子們盡快回家，是美國的戰爭哲學。

　　好幾次，我們的野外隊伍等著設備用，桃麗絲晚飯後又回公司義務加班，（白領階級沒加班費）常讓我第二天驚喜。我問她：「這麼好的敬業精神那裡學來的」。她說：「我不是告訴過你：我的Ｂ２９都是質量第一，出廠第一。」「我們的作業沒有戰爭那麼急。」她說：「我們總要男孩子們盡快回家。」（Ｗｅ　ａｌｗａｙｓ　ｗａｎｔ　ｔｈｅ　ｂｏｙｓ　ｈｏｍｅ　ｔｈｅ　ｓｏｏｎｅｓｔ．）

　　美國女性的魅力，使Ｂ２９超空要塞的威力加強許多。因為趕急上天作戰，量產的Ｂ２９沒上漆只有編號，機組成員便為飛機取名，常是機長喜愛的女人名，漆寫在機鼻上，有一些還加上袒胸露乳的性感女體圖案，在廣島投原子彈的「伊諾拉給」（Ｅｎｏｌａ　Ｇａｙ）就是機長母親的名字。這些母飛機和小夥仔們的威力，從在中國的「梅特紅行動」（Ｏｐｅｒａｔｉｏｎ　Ｍａｔｔｅｒｈｏｒｎ）開始，到太平洋馬里亞那群島的出擊，越來越凶悍，終使日本動彈不得，聽任擺佈。

　　在美國工人緊急生產Ｂ２９的時候，中國的幾萬民工也緊急地用原始工具建設機場，從印度出發的超空要塞在成都附近加油補給後，出擊日本軍工基地，遠達九洲。這些空中力量，扭轉了日軍的陸上攻勢。

　　「來，給你看個戰爭大英雄的相片！」我學生時代的老房東布坎先生有很多二戰的老相片，他是Ｂ２９轟炸機的導航員和副駕駛，常出入雲南貴州等地。布坎先生說他小時也很窮苦，用玉米殼擦屁股，用鐵絲綁牛皮鞋子，他最感動的是臨時趕建的石板飛機場，和那些艱苦幫忙的平民百姓。布坎先生有一些十幾歲中國小孩的相片，是他認識的小朋友，那位「戰爭大英雄」是用鐵錘敲石頭修跑道的。

　　「為了讓這些可憐的中國小男孩能上學讀書，我們炸日本就更狠更急了。」

　　從雲南四川等地轟炸日本是遠了點，海陸空的補給線太長，所以美軍發動「越島戰術」（一島轟炸，一島登陸）爭奪機場，死傷的絕大多數是為了搶奪制空權。我小時的第一個玩具，是一架轟炸臺灣時失事的飛機零件，被小孩們撿來玩的。我們家二戰時疏散到阿里山，飛機來丟炸彈，四哥逃跑時摔到彈坑裡躲過了。後來的空襲，前一天都空投預告地點時間的傳單，百姓的死傷大為減少。

　　美國很多「家鄉子弟兵」參與琉璜島等傷亡慘重的戰役，常常整個社區的年輕夥子就沒了。１９８３年，我的同事電波專家皮先生退休回老家前，讓我看他保留的「戰利品」：一把日本刺刀；一面日本太陽旗。旗上有毛筆漢字「戰魂不死」，還有大佐和士兵的二十多個簽名。他摸摸太陽旗，擦了下濕眼眶：「他們都死了，我們只剩我一個。」

　　琉璜島等戰役後，超空要塞從馬里亞那起飛，空投水雷斷了日本的海上運輸，燃燒彈「地獄之火」燒遍日本，１９４５年３月１０日東京大空襲３３４架超空要塞炸死八萬三，連同「小男孩」和「胖子」兩個「原爆彈」，超空要塞收拾了近百萬日本生命，戰果空前絕後。長崎原爆後五天，日本宣告投降時，最後一批轟炸日本石油存儲的飛機正在回航，還沒降落呢，小男孩報仇勝利了。

　　當時日本為了不讓超空要塞取得前進基地，調來關東軍和「中國派遣軍」的精銳主力保護太平洋島上機場，加強擴大的南方軍與美軍血戰被消滅了。日本陸軍總數１７１個師團中有１２０個國內軍和南方軍是面對美國的，投降時７２０萬日軍向盟軍投降的是５５０萬。如果有人跟您說二戰是土共打游擊和蘇聯紅軍參戰打贏的，請您告訴他，他有「超厚之臉皮。」打贏二戰的是敲石頭的小男孩和裝電線的小姑娘們，他們支撐了勇敢無敵的超空之要塞，雖然五百多架也犧牲了。

　　「如果Ｂ２９沒炸死毛岸英，毛澤東說不定會是仁慈之君。」有人如此推論。

　　「抗美援朝」戰爭時，毛岸英運氣不好，挨了超空要塞在彭德懷司令部丟的燃燒彈。毛澤東知道戰爭是國家經濟實力的施展，美國能打贏國民的肯薩斯戰鬥，才會讓他沒了繼承人。老毛學樣搞「畝產萬斤」和「超英趕美」的全民動員，出發點不一樣，效果也就不一樣了。美國人是為了自己和別人的家人，不是為了「永遠正確的主義」，也不是為了「偉大的領袖」。流程化的生產，人力和資源的妥善大手筆投入，不是「人多好辦事」的人海戰術。仁慈之君？抗美援朝時把五十萬國府降軍往死裡送，省了不少以後揭發清算反革命的麻煩，同時成就了今天的偉大領袖金正日，不管百姓飢貧也要執行個毛式曼哈頓計畫，想弄個原爆彈玩玩。

　　這些天皇、主席、偉大的領袖們說不定夢想著一個比超空之要塞更厲害的武器，好讓他們成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歷史第一號人物。這是有可能的，但他們就是視若無睹，秘密擺在眼前也不相信事實。Ｂ２９的機員把這秘密畫在機鼻上了，那是他們朝思暮想的，比飛機有用，比原子彈重要，人人喜愛的寶貝。只要看看那些飛機上畫的圖案及寫的名字，就知道什麼是萬能寶貝武器了。不是主義、不是領袖、不是口號。是人性的自然流露，是愛心和期望，是幸福人生的根本！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個人的愛好，也為了別人的女人和孩子，自私和公義永遠不分的。如果有一個獨裁者允許他的士兵在武器上畫上漫畫、寶貝寵物、女人乳房等等，又以個別思想隨意命名，他的路已經開始走對了：走下虛假的神壇，到千萬的真正英雄群中。

　　代價是千萬人的勞累和百萬人的生命，超空之要塞「戰果」極為輝煌、極為昂貴，說來是很不值得，因為也只是再一次提醒健忘的人們：
孕育和尊重每一個生命，是永遠的先進，永遠的崇高！

□　寄自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