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通信敘談、廣交朋友。讀書、工作、遊歷──這成為我的一
種生活方式。
但好景不長。今年9月25日,無錫市國家安全局將我找去,無端地將
我扣押3天,並搜查了住處,沒收了部分物品(主要是通訊錄地址和
正在撰寫的文字材料)。最後,他們認為我寫的文章醜化了共產黨和
國家,於是,不由分說,以「危害國家安全」罪名對我取保候審。這
是一種強制措施,對我今後的行動做了種種限制規定。
我出於憤怒和不滿向他們提出抗議,但無濟於事。對雙方來說,一面
是專橫無理,另一方面是忍氣吞聲,無處申訴。為我簽保的老闆看上
去也很壓抑。這件事肯定影響了我同公司的關係。我感到四顧茫茫,
想到97年出獄以後,已經不只一次受到這樣的對待。面對今後還可能
出現的麻煩,我煩躁不安,對眼前的生活不再抱有希望。儘管多年來
每遇到當局的騷擾和迫害,都會讓我產生逃往國外的念頭,但對家人
的親情和對故土的眷念,使我下不了決心。這次我認真考慮後,兩害
相權取其輕,我決定逃離大陸。
自由是人的天性。但對許多中國人來說,卻不是一個輕鬆的話題。通
向自由的路總是佈滿荊棘和坎坷。盧梭提到的「人是生而自由的,卻
無往不在枷鎖之中」,指的往往是君主專制下的精神桎梏。我的一位
頗有才氣的朋友李維曾在一篇文章中描述了大陸持不同政見者在專制
統治下遭受不公正的境遇、乃至迫害、被日益邊緣化的命運。為擺脫
這種命運,我就選擇了逃離。我知道這不是獲取自由的唯一或最佳選
擇,當我們做出冒險決定的時候,無疑對我的認知能力和勇氣做出了
考驗。
出逃的經過大致如下:10月10日我找到一個出差去四川的機會。火車
到南京後,我打消了最後的猶豫,改變方向換車南下。然後我關閉了
手機(警方要求我外出後,定期和他們聯繫,便於他們「管理」),
日夜兼程到達福建省廈門。我在海邊徘徊了幾天,終於雇到一條可以
載我去外海觀光的漁船。10月14日中午,我乘的船經過一小時航行後
進入金門所屬的大膽島附近水域。一路順風,所幸沒有遇到公安的巡
邏艇。我乘船工不備跳入水中,奮力向岸上游去。正應了一句老話
「開弓沒有回頭箭」,無論怎麼說,我這一跳,命運發生了變化。
登上大膽島後,我向駐軍表明瞭投奔自由的願望。這裡的臺軍官兵除
了驚訝之外,對我的作法是敬佩的。儘管我隨後被送往行政院海巡署
海巡隊接受身份偵訊,第2天依法律程序,我的案件移交金門地方法
院檢察署。由於案情簡單明瞭,法庭詢問時間不長。我聽到檢查官向
專案組官員表示,如果證實我說的是實話,我一定能實現自己的願
望。而後,從專案組那裡得知臺灣政府不會遣送我的信息。我心裏也
踏實一些。
我不敢說大陸民運在海外有何種影響。單就資源和力量弱小程度來
看,我們每一個逃亡者難免有悲觀和失落感。但在審理我個案的過程
中,我卻從臺灣媒體和民間組織、政府有關部門的態度上,發現他們
仍保持著對大陸民運應有的尊敬。這與我的想像略有不同。
他們讚賞我投奔自由的勇氣,並希望臺灣政府給我政治庇護。從在金
門等地受到的禮遇可看出臺灣人支持正義事業的鮮明政治態度。
我到達臺灣後,被安置在大陸人民新竹處理中心,等待金門地檢署的
審理結果。這是一個有強烈季風的海濱城市,也是我在臺灣本島度過
時間最長的地方。臺灣是大陸民運人士尋求經驗支持所熱望的土地。
在這裡,我的心潮像海浪一樣難以平靜。
臺灣人權促進會、中國人權協會從一開始就積極為我呼籲,努力使我
留在臺灣或去美國最終獲得自由。這些臺灣朋友幾次來探視我,並送
來一些書籍,使我沒有空度這段難熬的時光。剛到臺灣時,我的確認
為自己是孤獨和無助的,但很快傳來了朋友們關心和呼籲的聲音。我
10月14日登島,便得到輿論的支持。臺灣人權促進會主席林峰正先生
帶來王丹和朋友們的致臺灣當局的公開信,國內、國外朋友們的聲
援,使我的身份得到盡快確認,更主要對我精神上起到很大鼓舞作
用。我置身其中,並感覺到自己成為這股正義力量的一部分。
對臺灣民眾來說,「大陸民運人士」似乎已成為社會學的名詞。它的
概念含義當然和「79」、「89」等特定的歷史有關。對它的褒貶不
論,由於中共封鎖信息和壓制民主活動,我們很難具有有效的社會動
員及與民眾溝通的手段。中國人目前還缺少對它的理解。我初上大膽
島時,當那裡的官兵稱我為「大陸民運人士」時,我既驚奇、又感到
一種善意的慰藉。在大陸,官方則把「民運份子」視為敵對勢力。
同當地人聊天也感到,與其說他們對大陸民運整體瞭解並寄予希望,
不如說是對我們這些人在追求理想過程中遭受苦難經歷的尊敬。我從
有限的空間裡和人交談,感到他們中許多人對大陸的經濟發展持讚賞
態度,但對其政治上的專制腐朽是非常厭惡的。
我有時在想, 「大陸民運人士」作為特殊的群體畢竟是現實存在,
已成為一種特殊的概念符號,它也更多地表現為一種社會現象。如果
說存在就是合理的,我們在經受了包括名譽在內的種種破壞之後,秉
執理性知恥的精神,加上大多數人對理想的赤誠和我們尚未失去的人
格力量,我們一定可以重新恢復元氣並振作起來。
經過2000年大選的臺灣,是令人激動的地方,也是世界上所有秉持自
由民主理念的人民關注的地方。我剛到臺灣時曾向陸委會和民間組織
的官員表明瞭我想留在這裡的願望。臺灣是華人社會第一個全面和獨
立地實行憲政民主制度的社會。它對有兩千多年的專制制度傳統的中
國大陸,有很強的示範效應和意義。
我過去對臺灣的瞭解是膚淺的,也從未完全跳出過「臺灣是中國神聖
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認識。但歷史畢竟有它的獨到之處。史料
記載了清朝官員稱臺民的反抗如蛾扑火、從未間斷的史實。而後日本
殖民統治時期、國民黨威權統治的初期,臺灣人民都進行過反抗。統
獨的爭論不能掩蓋臺灣人民固有的自由意識。成為世界公民的理想不
是屈服和依附專制強權所能夠實現的。就今天來講,中國大陸的民主
化是臺灣人民提升自己尊嚴的最有效途徑。
在新竹通過電視盡量觀察臺灣社會的一般面貌,正逢臺北、高雄兩市
進行地方選舉和辯論。我想起在大陸時,媒體對臺灣選舉民主亂象的
描述,現在親眼所見卻得到相反的印證。臺灣的民主是真實的。我們
看到朝、野候選人之間激烈的競爭,在競選和公共政策辯論中,表現
得十分理性,具有成熟的民主風度。新聞媒體報導和評論時也各取其
長,顯得客觀和公正。各種跡象表明:臺灣人民不但接受了民主制
度,也已經適應了這種制度。舉個例子,臺灣漁業界為反對政府的某
項現行政策,發動10萬人,舉行大規模的遊行示威。這在中國大陸會
引起什麼樣的嚴重後果是不言而喻的。而在那裡,這樣的大規模行動
自始自終都井然有序。
臺灣的民主化仍處在繼續成熟並完善過程中。臺灣政府宣示以人權立
國理念的同時,立法機關正在制訂包括政治庇護在內相關法律。我了
解這方面的現狀後,於10月24日向美國在臺協會提出政治避難申請。
11月29日,我在臺灣和美國在臺協會的官員安排幫助下,登上飛往美
國的飛機。完成了尋求政治庇護,投奔自由的旅程。
(200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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