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處於危險的平衡中"

近來，作為中國科學院國情研究中心研究員的康曉光發表的幾篇分析中國政治穩定的文章在海外網站廣為轉載，海外華人學術圈中幾乎人人都在談論康曉光。

一位海外民運人士曾這樣評價康曉光的文章："我從來沒有讀過這麼赤裸裸地為專制制度辯護、但對中國現實的分析又這麼精闢、透徹的文章。"人們因此這麼想像康曉光的形象：身材較高，微胖，雙眼炯炯，透出熟知世故的精明，嘴角帶著一絲看破紅塵的不屑...

「不能拋開政治現實」

在坐落於北京海淀區一條塵土飛揚、攤販喧囂的街道上的中科院生態樓中，我與初次見面的康曉光握手寒暄，順便打量了一下他的容貌，使我吃驚的是，他個頭雖然不矮，但偏瘦，帶著眼鏡，眼神和嘴角沒有那種精明、不屑，而是典型的中國知識份子的誠懇、熱情。

我談了海外對他評論。他苦笑了一下："如果細讀我的文章，就不會得出我僅僅是在為什麼制度辯護的結論。我在思想深處其實是個理想主義者，否則就不會有對現實的剖析和批判，但在政治層面，我又是個現實主義者，我認為，我們不能拋開中國的政治現實憑空設計未來。"

康曉光在海外引起很大反響和爭議的文章之一是最初發表在中國《戰略與管理》雜誌上的《未來3-5年中國大陸政治穩定性分析》這篇文章。

康曉光在此文中分析了從中共十六大醞釀到十七大召開之間這段時間中國的政治穩定問題，他的關注焦點是，在這段時間內，中共"第三代領導人"與"第四代領導人"之間的權力交接能否順利完成？現行政策會不會發生重大轉變？現政府和現行政治制度能否繼續存在下去，或者說共產黨能否繼續執掌政權？

適逢中共十六大正在北京召開，康曉光提出的這些問題恰恰也是全世界媒體、政界和商業界努力試圖搞清的問題。

「最壞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康曉光對前兩個問題的回答是：第一，中共最高領導人已經牢固地控制了權力系統，其個人權力無人能夠挑戰，如果沒有健康方面的意外事件，將繼續執掌政權，並且能夠保證權力的順利交接；第二，十六大之後中共的大政方針將保持連續性，即使出現變化，那也是最高領導人有意安排的結果，絕不會是意料之外的突變。

對最後一個問題，康曉光的回答就不那麼確定了。

他給我倒了一杯熱水，也給自己的杯子續上水，呷了一口說："中國大陸處於危險的平衡狀態，未來充滿了不確定性，保持穩定的希望很大，但是最壞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他認為，與20世紀80年代相比，90年代中國大陸的政治、經濟、社會都發生了深刻的轉變，集權政治轉變為權威政治，政治精英壟斷了公共權力，並且嚴厲控制公共領域或市民社會，計畫經濟被市場經濟取代，知識精英和經濟精英崛起，工人和農民的地位下降，形成了精英/大眾二元社會結構，在新權威主義的旗幟下，政治精英、經濟精英、知識精英達成共識，結成聯盟，大眾處於全面被動的狀態，只能製造局部獨立的個人或者集體行動，由於中共完全有能力對付這種局部事件，因此不會威脅全局的穩定。

但他又指出，一旦中國出現深刻、全面的經濟、政治或社會危機，就會觸發全面的、持續的動盪，如果這種形勢不能得到迅速控制，那將會導致政府乃至至整個政治制度的崩潰。

他說，金融風險，不公正、特別是腐敗，不平等、特別是貧困，流動人口等等，都是"乾柴"，而引發危機的"火種"可能是經濟衰退、銀行擠兌、臺灣危機等等。

民主化還行不通

從他緩緩的言談中，聽不出太多的為現存體制辯護的熱忱，有的只是冷靜、嚴厲的剖析，聽著這些話從一個看上去文弱的書生嘴中說出來，頗令人驚訝。

康曉光在海外引起爭議的主要觀點是，他認為，在中國的現實條件下，政治民主化還行不通，而且民主化也未必就能有效地解決政治腐敗、社會不平等和經濟風險等問題。

康曉光在與我的交談中辯解說，他並不是反民主，而是認為現階段民主在中國不可行。

他說，他的思想受了"六四"事件的很大影響，"六四"前他也是激進民主派和全盤西化論者，"六四"事件以及隨後的蘇東巨變促使他思考了很多問題，認識到民主化並不是解決所有社會問題的靈丹妙藥，而且西式的民主在世界其它地區的實驗結果也並非都很成功，這使他在思索中國政治發展問題上更注重現實性、可行性和多項選擇性。

對江澤民在十六大政治報告中反覆強調的"三個代表"理論，康曉光評價頗高，他說，"三個代表"既承認精英聯盟，又強調大眾的權利，完全符合現時和未來的需要，因此，未來中國的首要任務是確立"三個代表"的霸權地位，並根據"三個代表"的精神進行制度建設。

康曉光認為，中國潛伏的危險是，由於目前缺乏民主和自由，中共又有能力把局部的民眾反抗消滅在萌芽狀態中，因此，已經形成聯盟的政治精英、經濟精英和知識精英可能會相互勾結，肆無忌彈地掠奪、盤剝大眾，從而導致愈演愈烈的政治腐敗、嚴重的社會不平等以及巨大的經濟和金融風險，為維持真正的穩定，中共應該按照"三個代表"的三方面含義，在利益相互衝突的群體之間維持平衡，限制精英的過渡掠奪，維護大眾的基本權利，否則就難以在重大的危機中避免政府倒臺和總體的政治制度崩潰。

採訪結束，康曉光在與我握手道別時說："中共能否順利完成權力轉移，能否維持社會穩定，還要看十六大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