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許多朋友回國探親歸來後,都對我說祖國的變化太大了,還有人說這是中國歷史上最好的時光。上個月,我自己也回去了一趟,見到了上海和北京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和那番燈紅酒綠的景象,也很激動;後來又到南疆去轉了一圈,見到滿街一元錢一個的(維吾爾族)大燒餅,回想起青年時飢餓的窘況,竟熱淚盈眶;心想中國人民終於能夠吃飽了,中國人民也終於將會站起來了。有很多海外的同胞也都這麼說,既然情況不錯,就不要太急,事情是會慢慢地進步的。
然而細細想來,問題並不那麼簡單。五十年代初期,中國也曾經過了一段夜不閉戶的「歷史上最好的時期」;可是不久,它就在無休止的革命的和政治動亂的噩夢中煙消雲散了。而今天的「好景」也並不真的那麼美妙,失去保障的弱勢群體,對社會繁榮沒有參與感;先富起來的人們,又淪喪了道德;白蟻般的貪官污吏,更把政府的公信力蠶食一盡;走著資本主義道路的共產黨,丟失了它的基本群眾。因此,它對政治風險的承受能力,大大低於五十年前。
中共再次走到何去何從的歷史關口
半個多世紀過去了,付足了學費的共產黨又一次面臨了機遇:究竟是去發展和建設一種長治久安的制度呢?還是因循著幾個人的「智慧」和「理論」行事,直到他們的「魅力」發餿變味?這次在烏魯木齊,一個為我們開車的當過大兵的司機說:「情況倒是還不錯,只是貪官污吏殺不盡;要是共產黨想得開,搞多黨制,問題就都解決了。」可是這個童叟無欺、路人皆知的真理,對中國共產黨來說,卻無異於「與虎謀皮」的免談交易。
事實上,在許多的歷史重要關頭,共產黨都不取「上策」,而走了「下著」。此次回國聽到的令我極度掃興的傳聞,就是江澤民先生還要霸著共產黨黨魁的交椅,久久地坐下去。自從毛澤東駕崩以後,共產黨天天都說要「取消終身制」,可是這位掌握了十三年權力的「第三代領袖」,還要學「第一代」和「第二代」領袖的壞樣,將權柄握到生命的終點。因此,莫說國家的民主化不在議程上,連共產黨自身的民主化也毫無希望。如果「十六大」上這個「謠言」變成事實,幾十年言而無信的共產黨,還有何臉面見人?
江想學第一代重行終身制
江澤民出自中國名校交通大學。貶之者謂其「咋咋乎乎」,即有「好表現」的膚淺性格;褒之者說他重義氣,且有人事鬥爭的擅長。這些褒貶都很真確,在鄧小平棄世前,他就到胡耀邦的墓前去祭悼;在莫札特的鋼琴上,他會無所顧忌地彈上一曲中國小調;他還會在洋人面前背誦「獨立宣言」或「林肯格言」。而在這十年間,他不僅假鄧小平之手,掃蕩了在北京盤根錯節的陳希同,和在軍中說一不二的楊白冰;還白手起家地羅織了一套「核心」班底。
江澤民初初是得自汪道涵的提攜,後為若干中央元老所器重,在柏林牆崩塌,齊奧塞斯庫被殺,共產黨人人自危之際,走馬上任總書記。他得力於朱鎔基的輔佐,發展了經濟,提升了國力;他亦有自知,在國際事務上有所不為。於中國共產黨來說,他或許是個有階段性貢獻的人物。但在這段期間內,中國政治制度的改革毫無進展,因此貪官蜂起,人心浮濫,社會道德全面敗壞。於中華民族的道德文明傳統來說,他或許又是個有所虧欠的罪人。
最近,總書記在中國社科院有番「重要講話」,說要「不斷在實踐的基礎上提出新的理論,用發展著的理論指導實踐」。按常理來說,「理論」之於「實踐」,是經深思熟慮而相對穩定的事物;而那些可以「不斷」翻新的「理論」,其中必有謬誤的成分。至於要「用發展著的理論指導實踐」,就更像毛澤東「想到那裡,做到那裡」的歷史覆轍了。在這些荒謬言辭中,可以看到他為「創造性地發展馬克思主義」而「情有所急」。這種「創造性」,就是在意識形態的死胡同裡找出路的本事,因此也就是當終身領袖的必要條件。
據傳,他最近又提出「要警惕身邊的野心家」。無論這是指他近身的同僚,還是鋒芒太露的親信;這種久違了的令人驚心的毛式險語,是他政治更年期的多疑症狀,也必是眾叛親離的先兆。與此相反,最善於「講政治」的他,對黨內的貪腐現象,竟如視而不見;為眾民詬病的劣跡政客則牢穩地掌控著京滬兩地的黨政大權。江澤民精於人事算計,他會不會因為戀棧而啟動黨內鬥爭,自不在百姓的意料中;但他整人的舊事,卻還印刻在我們的記憶裡。
有人以袁世凱顛覆共和影射江澤民
看來,江澤民為做「第三代終身領袖」,在「理論」和「實踐」上,都已經準備就緒,而志在必得了。然而,準備得愈多,馬腳也就愈多。要重行「終身制」,無異於八、九十年前的「顛覆共和」。最近已經有人引用梁啟超斥責「洪憲稱帝」的檄文,來抨擊這樁預謀。有人說,袁世凱當年是為「兒孫計」,原本只是他的那個瘸腿的兒子想做皇帝;依我看,江澤民的這番操勞折騰,多半也是為了「他人謀」。這般荒唐的事情,弄得好,「群小」之間又是一番爭權奪利的打鬧;弄不好,與「群老」翻臉,坐七望八的心腦血管運作不良,死了還要背個「竊黨大盜」的惡名。
北京的黨國元老們也一定很痛心,共產黨死去活來,總算弄明白了「終身制」是個大弊病;然而,當年一個十六級的小幹部,如今尾大難掉,又活像一個袁世凱。說來,自命「偉大、光榮、正確」的中國共產黨,終究還是沒有能辯證「終身制」只是症表,「一黨制」才是症裡。你說在一個沒有競爭的環境中,有抱負、有能力的曾慶紅、王滬寧如何施展?不搞權謀,不造理論,不勸人進,又幹什麼?「一黨制」是共產黨的立黨之本,這種「多黨政治」的道理,說了他們也不會聽;我人微言輕,說重了還要再當一次反革命。
江要成事首先要拉攏胡錦濤
江澤民的這次成敗,還是要在北戴河定奪。他要在位上多玩幾年,全黨同志又拿他怎麼辦?如果由了他去多過點「權力癮」,那就破了「七十戒毒」的黨規;如果不由他,則少不了一場黨內的激鬥。有人說,政治局常委裡有四對三的對江不利的形勢;我想,只須開某種「擴大會議」,就能改變這種態勢。然而,怕的是「四比三」,可能只是「三比四」而已;第一個「反水」的,可能就是「第四代合法領袖」胡錦濤,此生懦弱怕事,他無喜無怒的外顯,正透示出他無正義感的內格。這種人是垂簾聽政的最佳操作物件,江澤民自然會在他的身上先下功夫;而他隱忍著的小傢俬心,多半禁不住「國家主席」或「總書記」名位的誘引。只要安撫了他,江澤民的事情就一馬平川。兩個月前,我有一篇貶謫胡錦濤先生作文,未料竟泛傳於海內外媒體。如果胡先生這回果真有骨氣的話,我朱某人將向胡先生公開賠罪。
元老們的態度當然也是至關重要的。但「老人」中亦不乏「小人」,他們要為子孫的「福祉」著想,未必都有「正氣」和「清廉」的理想。以活著的「大元老」薄一波為例,他靠胡耀邦任總書記時平反冤案,而卸脫了「大叛徒」的罪狀,接著就成了鄧小平指導政治局常委工作的「大行走」;最卑鄙的是,他恩將仇報,不遺餘力地組織打擊胡耀邦。如今他的子女,有的做官,有的經商;既得了如此多的金錢和利益,死了還少不得一塊婊子的牌坊。對這樣的「無產階級革命家」,你又能寄託什麼希望?
江澤民想賴掉共產黨欠人民的債
人在事業的高峰,都會變得很癲狂。有人假設,「第一代領袖」毛主席若果在朝鮮戰爭結束時退下來,他的一生就會畫上一個「完美的句點」。毛澤東本是隨心所欲的人,共產黨更沒有約束領袖的制度,他們一推一就,就把「萬眾一心」的「千秋大業」,送到了「句點」上。「第二代領袖」鄧小平本是個偉大的人,但總以為天下沒他是不行的;上了年紀又失卻了氣量,處置「勸退」的胡耀邦,引得了舉世的公憤,再用愚人李鵬、姦佞袁木去與鬧事的學生鬥爭,更把事情鬧到了開槍殺人的程度;他要是早點就放心讓政治局去集體操辦這件事情,何至於落到這般驚世駭俗、身敗名裂的田地。
用這些歷史的教訓來告誡江總書記,是沒有什麼用處的。因為包圍著他的那些謀士們正在不斷地告訴他,「你的學識和風采,舉世無雙」;其實,這些小人們還想踩著年邁的總書記的肩膀往上爬。再說,共產黨本來就是一個沒有章法的政黨,所謂「過七十歲就退」,也不過是個口頭的約定,並未寫入黨章;當初真情的胡耀邦要來真格的,假意的鄧小平就翻臉不認人。如今,江總書記把「教訓」當「榜樣」,有一樣,學一樣,直到一天落入泥坑。
江澤民先生要抗拒自然規律,或者要上歷史的恥辱柱,都是他個人的事情。而江先生不服從共產黨的任何成文或不成文的規矩或約定,都是反對共產黨的行為;老百姓無權為江澤民的行為做出處置裁決。但是這些規矩和約定,都是用中國人民的飢餓、鮮血、生命以及承受過的迫害換來的,因此也是中國共產黨向中國人民欠下的債務的償還契約;如果由江澤民一個人決定廢棄了它們,就不僅等於是共產黨賴掉了過去的帳目,而且中國人民有可能在一個失智老人的統治下,重淪苦難。
原載8月開放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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