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官不貪農民揭竿而起 湖南區級政權丟失一年多
這是一個發人深省的事件。在一個距湖南省會長沙一百多公里、名為四季紅的小鎮上,基層政權丟失近一年之久。一九九五年二月,鄧三龍受命出任湖南沅江市委書記。這位新書記一到任便面臨著四季紅鎮政權失落的嚴峻局面。他立誓道:共產黨的政權不能拱手相讓,反腐敗的旗子是共產黨的,要把這面旗幟奪回來。於是,他和他的同僚左手反腐、右手護法,在驚濤拍岸的洞庭湖畔展開了一場奪旗拉鋸戰。
省長撥款成了官僚腐敗款
四季紅鎮是沅江市轄區內的小洲,三面瀕臨洞庭湖,一座拱橋與沅江腹地相連。四季紅那帶有紅彤彤革命色彩的名字,是因為文革期間在此安置一批水庫移民而起的。
然而,八十年代中期,四季紅鎮由大治滑人亂象。上級對四季紅的關懷,那一筆筆情意深厚的撥款卻起了「燒香引鬼」的作用,成了幹部胡作非為的資本,尤其是近些年來,一股腐敗氣息瀰漫著整個鎮機關。
一九九三年夏天,洞庭湖上陰風怒號,濁浪排空,四爭紅人遇到了一場大水災。當時的湖南省長陳邦柱親臨慰問,雪中送炭,批給四季紅扶貧款一百萬。然而有八十萬被挪用,分到災民手中的只有人均五塊錢,只夠買一斤五花肉。陳省長還給四季紅下撥救災平價柴油三十噸,每噸六百七十元。然而這□的「父母官」卻以每噸一千二百元高價售給災民,比國家規定的價格高了五百一十元。
另一數字更能說明問題,從一九八四年到一九九五年,上級共給四季紅撥款三百三十三萬多元,其中二百多萬被挪用。
四季紅地處洞庭湖區,血吸蟲病嚴重,尤其水災之後更易肆虐。然而,華佗無奈,政府有情,省□特意給四季紅批了四十萬元血防經費。可是這災民「生命保險」錢只分了一點七五萬元,人均一塊錢,而且得到的多是有頭有臉的人的親戚,其他又被挪用。
四季紅的幹部們逐漸奢糜起來,吃喝送禮演為風潮。後來有人算了一筆賬,一九九O年至一九九五年五月,該鎮公款吃喝一百多萬元,其中一九九三年吃喝了三十三點七萬元,一九九四年吃喝了三十九點二五萬元,兩年鎮幹部每人年均吃喝開支一點四萬多元,這意味著鎮□一名「公僕」一年要吃掉這裹十四個農民的年均收人。
財務賬上竟有「理順關係費」
在四季紅鎮的財務賬上,有一個專有欄目「理順關係費」知情人說這是公款送禮的代名詞。
從一九九二年至一九九五年初,這個鎮公款送禮行賄五十四萬元,僅一九九四年、一九九五年兩個春節,鎮領導就向上級領導送了六點四六萬元的「壓歲錢」。
在這股濁流中,鎮黨委書記楊中那歪歪邪邪的形象,成了一個把他的部屬引向邪路的路標。這個從鄉村教師上來的幹部,上任前曾以從課本上學到的名言相砥礪:「經濟上不亂來,作風上不散慢,工作上不懶惰。」「上要無愧於組織,下要無愧於移民。」然而,不久他就換了另一張臉譜:熟衷於送禮跑官,而且送禮很有特點,即送禮以權力大小分檔,沒有權力就沒有「感情」。從一九九二年六月到一九九四年二月,楊中以個人名義,用公款送禮七十四次,金額達三萬多,拜年、感謝、慰問、探病、爭取救濟、解決戶口、匯報工作、壽誕都成為楊中「孝敬」領導的由頭;二是以情謀私,即送一次禮,大家有功,各發「獎金」若千,包括自己最豐厚的一份。
一九九四年春節將至,又是一個「理順關係」的良機,楊中截留移民經費三萬元,夥同兩個副鎮長給地、市、區三級有關單位及個人拜年。農曆臘月廿八返回四季紅,楊中以「大家工作辛苦」為由,擅自分給兩個鎮長及財政所長、總會計各五百元。當然?哥們兒也不能虧待楊書記,當晚,兩個副鎮長以「書記開支大」的名目,把拜年餘款中的三千元送到楊中家□。楊書記不僅欣然笑納,而且又單獨侵吞了五千元公款。
鎮政府裡沒有一個好人
對上述那份沈重的腐敗清單,四季紅人民開始並不那麼清楚,但他們還是從耳聞目睹的怪現象中發生了質問:上級撥款那麼多,怎麼我們的負擔並不見減輕?尤其當看到一些鎮幹部嘴叼「紅塔山」,醉醺醺地進了那門坎不斷升高的鄉政府時,哪個鄉民不會感到一種強烈的刺激:
「日你媽的,哪像一個幹部!」
於是,不知從何時起,一些亦真亦假、假中有真的說法開始傳遍了四季紅的尋常巷陌──
「上級撥款幾千萬,每個四季紅人可買一輛摩托車,錢被鎮領導吃掉了。」
「鎮政府是貪官府,沒有一個好人,連炊事員都是腐敗分子。」
大約從一九九二年底開始,也就是在中央減輕農民負擔政策出臺和中紀委二次全會召開前後,四季紅又洶湧起一股更強勁的上訪風潮。「中央動了真格的,我們這□還是老樣子。一拿到尚方寶劍的四季紅人再也不能容忍了,他們的上訪,至一九九三年進入了高潮。這次矛頭對準了楊中,中心是要求上級解決四季紅腐敗和農民負擔重的問題。大風起兮,正歷天災之年的四季紅人,不曾想到一場人禍又向他們扑來。
新書記仁政只用在貪官身上
當四季紅出現上訪高潮時,正趕上夏清在沅江市執政。夏清,一個從山溝□爬出來的農民之子。十九歲入黨,二十五歲任鄉黨委書記,二十七歲就升任縣級幹部,一九九三年八月,也就是在中紀委二次全會前夕出任沅江市委書記。如果這個少年得志的新書記能乘反腐敗的東風,高舉反腐敗大旗,徹底解決四季紅人上訪的問題,也許就不會有以後的那場驚夢了。
然則,夏清卻喪失了這一歷史機遇,在人民強烈的呼聲面前,四肢乏力,腰桿發軟,把反腐敗旗子丟到了八百里煙波中。.
上臺伊始,他內心也清楚,四季紅是腐敗的重災區,也知道老百姓的呼聲,但他認為「腐敗無人不有,無地不有,大家只有量的差異和質的區別。」夏清還是一個對貞觀之治很有研究的人,面對沅江的局勢,一改過去強硬的執政觀,想施仁政搞點無為而治。
而夏清何其不像唐太宗,他的「仁政」沒用在百姓身上,而是在那些屁股沾屎的幹部身上,幾年沒有查處一件有影響的涉及科局幹部的案件。
一九九五年春節,風聲正緊。夏清卻忙著收紅包。
對四季紅的問題,夏清不可能一點也不知道,但他自己不乾淨,實在挺不起腰桿來,他從沒有認真組織力量深入調查,認真查處。也許是收了人家的那三千元紅包起了作用,他以同鄉有嫌疑為由,把責任推給了市政治委書記。後來在上級督促下,他不得不派人調查了三個月,但結論卻是「未發痕7b楊中的貪污私分問題」
群眾越級上訪直達北京
沅江不能解決問題,四季紅群眾就開始越級上訪,他們呼喚著青天大老爺的到來。曾幾何時,只要上面有人來,不管負一貝甚麼的,四季紅就會有幾人甚至幾十人相約,到鎮政府喊冤哭訴,有的長跪不起……
同時,他們的上訪之路也延伸,益陽去了,長沙去了,北京去了。他們拿不出具體證據,但敢拍胸脯:「如果楊中沒問題,砍我的腦袋。」然而,上級自有上級的大事要做,不可能親自解決一個小鎮的問題,所以只好再批轉到沅江,而這□又不是「說理」的地方。就這樣,高昂的反腐敗情緒變成了一股消極對抗情緒。
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正義之士,為記者描述了這一激變過程:四季紅人要求反腐敗先從信訪始,信訪不行就上訪,一人上訪不行就多人,一次不行就多次,一年不行就幾年,區鄉不行到小市,小市不行到大市,大市不行到省裡,省裡不行到京城,青天大老爺不到就對抗,於是由上訪變成了「下訪」,開始就地「鬧革命」了。一老革命」成了反腐敗英雄
當夏清手中的反腐敗旗子轟然倒下的時候,當四季紅人對此表現出強烈不滿的時候,有一個被黨處份過多次的七旬老爺子粉墨登臺了。他搖身一變,成了四季紅人的反腐敗英雄。
此人叫夏強,原是土改老幹部出身,因犯錯誤而被處理下放。農民對楊中等一批腐敗分子有公憤,而夏強對楊中有私憤,這使得兩者在反楊問題上一拍即合。另外,兩者又互有所求,四季紅一些農民文化低,他們不知怎麼捍衛自己的利益,因此需要藉助別人的「大腦」,需要一個有主意的主心骨。而夏強文化程度高,主意多,又有跟政府打交道的經驗,所以最後有資格當他們的一軍師」,至於夏強的前科則被忽略不計了。夏強要扳倒楊中,單槍匹馬不行,不僅需要藉助群眾的力量,而且還需要四肢發達、膽大不要命的蠻子打先鋒。於是這種時勢又造出了另一類一英雄」,除夏強這一車師外,一批「二桿子」也走向下前臺,成了夏強的「羽翼一。這些人採用山區土寨子的老習慣,到各村嗚鑼串聯,結夥集會,組織群眾「學習」中央減負和反腐敗「精神」,然後動員:「四季紅農民負擔重了,上級撥款和大家上繳被貪污了,問題不解決,大家不要交上繳。」
夏強以農民利益捍衛者自居,不要群眾交上繳。村支書要群眾交上繳,許多汲汲於眼前利益並對鎮政府有意見的群眾便願意聚攏在夏強的旗下,從而把支書們敝在一旁。
皋毛像遊行叫「夏強萬歲」
一九九三年底,夏強帶隊上省裹上訪,如獲至寶地拿到了國務院92號令,然後抄寫好張貼不亂的游手好閑之徒也圍觀起來,秩序很亂。
楊中怕衝擊鎮政府,就組織了十七人維持秩序,並劃了一條警戒線。此時,有一個人要照相,結果被遊行者搶走並打傷。
下午四點,經過七個村、歷二十華里之遠的遊行偃旗息鼓,夏強像是回到青年時代那樣,聲音洪亮地發表了總結講話:這次宣傳』是成功的,是合法的。可能政府要採取壓力,大家不要怕,出事互相幫忙。」
在夏強組織遊行時,楊中也並沒有閑著,他派人很快把「流氓地痞」衝擊政府的消息送到上公安局鎮壓為淵驅魚
十二月七日一早,沅江市公安局的八人調查組奉命進駐四季紅,以違反遊行示威法第二十八條第一款「未經批准組織遊行」,宣布對夏強等五人予以七至十五天的拘留。夏強五人聞訊,倉皇出逃,故無法執行。
四季紅出了這麼大的事,楊中本來應該認真反思一下自身和鎮□存在的問題。然而上級來查夏強等人的舉動,反而助長了他藉機整治上訪群眾的念頭。這期間,他幾次召開整治遊行示威不法份子預備會和整治農村社會治安專項鬥爭會,在沒有抓住夏強等五個「死對頭」的情況下,對其他上訪和參加遊行的人員進行壓制、恐嚇、威脅。
夏強等人逃跑後,十一名夏強的追隨者被抓,有的被反銬雙手跪著示眾,其中一個在黑房子裡關了九天,左臂骨被打斷,在無衣無被無火的禁閉室□痛得死去活來,時正嚴冬。在此淫威之下,許多群眾畏懼株連而逃避他鄉。
楊中的「無情專政」起到了為淵驅魚的作用,把本來可以團結的群眾也無形中推向夏強一邊。而此時的楊中還做了一件不得民心的事──鎮裹本來有一臺吉普車,楊嫌不氣派,就挪用移民專款為自己購置了一輛帶空調的新車,並加挂了公安睥照。
貪官輿村民實行「上訪」競賽
接著,楊中按照他欺上壓下的故技,開始組織黨組織「上訪」,為進一步鎮壓「刁民」製造輿論。
楊中首先想到各村支書,他們可是代表全體黨員的。於是楊鼓動各村支部組織材料「上訪」,要求上級嚴懲不法份子,:遲我四爭紅安寧,還我村民的幸福」。同時還要各村對楊中歌功頌德。有一個村的「上訪」材料是這樣寫的:「我們認為,現屆黨委政府,特別是以楊中為首的一班人,從一九九二年到一九九三年的工作,四季紅的變化是很大的,從公路建設、湖洲開發、大寨渠疏洗、危房改造到街道建設,從機關幹部的作用轉變、經費包干、廉政建設到深入群眾同吃同住,無論哪個方面我們都是有目共睹的……我們擔心這樣一個過得硬的領導班子,讓少數人誣蠛侮辱,上級組織又不來明辨是非,那麼我們四季紅將何去何從呢?
其中也有不願屈服的「強項」支部,就不願寫「效忠信」,結果遭到楊中的嚴厲批評,並揚言一要撤他的職」。一個街道支部拍馬不夠,材料□說「鎮□幹部基本是好的一,楊中也大為不滿。
一九九四年三月,楊中發動四季紅人大代表到上級領導家□上訪,要求嚴懲「刁民」。他深知,人大代表可以代表四季紅全體群眾。
這一年的四月,前四季紅黨委書記病死沅江。楊中藉為其辦喪事之機,把各村支書留在市委招待所開會,中心議題是再次求他們手拿「刁民罪行」的材料到沅江領導家□請願。
刁官與刁民以毒攻毒
就這樣,四季紅出現一大競相上訪告狀的奇觀。夏強煽動群眾上訪,告楊中「罪行滔天」;而楊中發動甚至強迫黨組織上訪,告「刁民」「無法無天」。兩路上訪大軍,兩個指揮中心,仇眼相向。有人將這種對峙的局面說成是刁官與刁民在以毒攻毒。
日益升級的四季紅問題引起了益陽地委書記孫振華的注意,作了重要批示:「請沅江市委、市政府引起重視,既然上訪人員反映了問題,就應該派人去四季紅鎮調查瞭解清楚,如實公布於眾。對極個別煽動鬧事的,先用事實批駁,然後依法處理。但盡量要縮小打擊面,擴大教育面,切實做好社會穩定工作。」
一九九四年一月十九日,夏清組成了聯合調查組趕赴四季紅。那□的群眾滿心高興:「可把上級盼來了。」然而,調查組查了三個月,最終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四季紅鎮的舉報基本失實,主要是道聽途說、捕風捉影,也有捏造事實、危言聳聽的。至今還沒有發現鎮主要領導的貪污、私分問題,也不存在農民負擔過重的問題,而是在逐年減輕。相反,上訪人員有違法問題,對其中煽動群眾鬧事為首者、幕後操縱者嚴厲批評,直至採取必要的特殊措施。結論跟群眾一見面,他們肺都要氣炸了,認為調查不深人,夏清在包庇楊中。結果更多的群眾變成了夏強的追隨者。
帶一千八百人簽名冊上京請願
春節前,夏強等人以送財神為名開始募捐,收集上訪等活動經費。他們對群眾說:「捐了錢,等將來官司打贏了,就可以不交上繳或者少交。:垣倒是個划算的買賣,結果很快就收到捐款一點七萬元。夏強還讓捐款者簽名,然後拿著這個有一千八百三十個捐款人的簽名冊作為「聯名告狀信」赴京上訪。遞上的材料列印上齊整的「楊中罪行滔天」。
這時,在夏強的煽動下,四季紅上繳受阻。一次,鎮村幹部在收上繳款時,遭到了二百多群眾的圍功。村民鄧中科用刀將八組組長程金躍砍成重傷,鎮派出所聞訊趕到現場找凶手,聽列的是一片辱罵聲,所長陳順忠動手打了圍攻者一記耳光,結果事態擴大,雙方發生扭打,一干警被打傷,警帽和一枝麻醉手槍被搶去。夏強見有機可乘,便又以農民利益捍衛者自居,編造警察「開槍打傷一老人」的材料上訪並在群眾中傳播。
公安被當土匪打
貪官沒有查出來,那麼四季紅的亂源自然就是「刁民鬧事」了。而對這些人又說服不了、孤立不得。這時的夏清卻一改昔日的「仁政觀」,由「疏導」開始轉入動武壓服了。
一九九四年五月,益陽地改市後的第一次黨代會召開。由於傳說沅江某人可能要高升到益陽,故此會尤為沅江市上下所關注。恰在這時,傳來了四季紅領導不知從哪裡得到的「情報」:
「黨代會期間,四季紅刁民可能要鬧事,衝擊益陽大會會場。:逗還了得!在益陽開會的夏清「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召開了緊急會議。此會決定:為保證大會安全,對夏強等五人採取強制措施,由市政法委書記組織實施。
五月二十六日凌晨一點,四季紅鎮籠罩在沉寂的夜幕中,只有束面運河□過往的機船的「嗒嗒」聲,間或打斷這出奇的黑暗、出奇的平靜。這時,由沅江市公安局領導率領的公安干警悄然而至,兵分五路,扑向目標。可惜因為走漏風聲,四個行動組扑空,另一個組到一個遊行骨幹家□,正好輿在此會的夏強等五人短兵相接。五名干警分兩路,四季紅派出所所長陳順忠同另一當地幹部從前門進,負責喊門。另外三人守後門。陳順忠在前門喊了一陣轉列屋後,一腳將後門踢開。因用力過猛,一下子把門踢開了,同時他自己提在手上的手槍也掉在地上。正在彎腰撿槍時,突然一枝梭標刺來,行動組組長李青生看到這緊急情況,便左手向上托抓那把梭標,當時的梭標離陳順忠的頭部不到一尺遠。與此同時,一個魚叉式的鐵叉子迎面對李青生刺來,李青生閃身躲開了,但警服左肝臟部位被戳了兩個眼,左手虎口被梭標挖夾一塊肉,三個手指受傷。
這時,一個人衝出屋,大喊:「來了強盜呀!來了土匪呀!」四季紅群眾聽到響動,馬上有人敲鑼,並大喊:「抓強盜!」「打土匪!」
鑼聲就是號令,四季紅人聞迅而動,一會就來了三百多人,圍住了干警。這時,有人示威似地用梭標向警車輪猛刺,並一連刺破了三個。接著有人喊:「把這臺車掀翻了,有么子要我們負責。」人多勢眾,一下子就把車掀到溝□,另一中巴警車司機見勢不對,轉頭就跑,結果被手扶拖拉機追上,一群人跑到前面堵住,拉下司機就打。接著這輛中巴也被推翻到大寨渠□,並被磚塊砸爛。
這時推車人氣焰囂張,一些警察被扯來搡去。一個手拿小鐵鋤的農民,拍著一名干警的槍匣子說:「你的槍沒用,不敢打我,我手中傢伙可以敲你……一警車浸水五天不准打撈
天快亮時,赴援的八十多個干警趕到,然而隨著那嘶啞的鑼聲聞訊而來的農民也越湧越多,把干警團團圍住。干警怕發生更大街突,就在一片設罵聲中退守鎮政府。「噹」的一聲鐵門關了。一群人在外面起鬨。
這正是一個多雨季節,警車在水中泡了五天,有一千多人在那裹守著。夏強發令:「不撤楊中的職,就不能打撈。」鎮□派人做了四次工作,人們都不答應。
捉拿失敗,後院起火。那正是益陽黨代會結束前的一天,夏清急召沅江市長到益陽召開緊急會議。
五月二十八日,夏清等人到了四季紅,迫於壓力,當場宣布:干警撤離,避免流血事件;保證不抓夏強以及推車的人;楊中就地免職。
五月三十日,上午的四季紅新班子會議上,夏清又對楊中進行安撫:「對於楊中同志的免職調離不是他犯了錯誤,不是工作不得力的調離。他工作一貫紮紮實實,組織上起用他出任四季紅書記是寄予厚望的,但出現問題後,膽量和魄力缺乏。楊中同志仍然是比較信得過的幹部。」接著,沅江市有關部門對楊中進行離任審計,不僅未查出問題,反而進行無原則吹棒。不久,楊中榮任市移民辦主任,這又是一個可以影響四季紅移民命運的官。新上來的鎮領導大多也是原班人馬,帶有濃濃的「楊中色彩」。
群眾不要的幹部黨組織要,這只能使那個地方的黨組織喪失民心。
楊中被趕走的消息傳出後,整個四季紅都處在狂歡之中,群眾高喊:「上訪勝利了!」
「五ܬ二六事件」具有轉折意義,群眾說,楊中沒錯,為甚麼要免職?夏強等人如果不對,怎麼推翻警車、打傷干警還被宣布無罪?
夏強成了趕走楊中的反腐敗勇士,民心進一步向他傾斜。曾有人對四季紅的力量作了一次「階級分析」:全鎮九個行政村,共一萬六干多人,有二千人跟著夏強走;可稱為敢死隊的有一百多人,不跟著夏強走但傾向他的有五千人。需要說明的是,這五千人都是成年人,不包括他們的未成年的子女,而且不跟夏強走的人,也未必跟楊中走。
夏強也更加得意,狂妄地說:「政府腐敗嚴重,要抓一批殺一批。」他還吹牛:「中央首長支持我們上訪,我們有專線電話號碼,你們有甚麼要求,我馬上可以打個電話,總理就會派人查處。」
在這個文化落後的鎮子裡□,謠言像魔方一樣幫了夏強的大忙。
「北政府」專政
夏清的失策使「五ܬ二六」一仗賠了夫人又折兵,四季紅村鎮政權和黨組織開始了總退卻,直至名存實亡,民間稱作「北政府:因夏強的家在鎮政府北面)的夏強等五人左右了四季紅的局勢,成為「無冕之王」。群眾戲稱夏強等五人為「五常委」,稱夏老爺子為「夏書記」。
為了與政府對抗,夏強等人開始武裝化進程。他召集骨幹開會:「要製作火藥,準備烏筑,有事就聽鑼聲為號。出門不要赤手空拳,手上要帶樣『傢伙』。」當時,四季紅有兩個鐵鋪,一個打長矛大刀,一個可以做炸藥。他們都曾為夏強等人準備過武器。一些人經常腰別炸藥包和火槍在街上晃來晃去,並揚言:「誰敢來,就拉響同歸於盡。」
這時,夏強的小屋也變成了當地的禮拜堂,那些不滿現狀的人以及不滿村幹部的人,都帶著焦躁和渴望的心情到此「朝聖」。根據一般程序,夏強首先向他們宣讀那些被肢解的中央政策,然後再作出「四季紅問題不解決,大家都可以不交糧不交稅」的訓示。
除在家裡「接待」群眾外,夏強等「五常委」更頻繁地到各村串聯,鑼聲一響,少則幾十人,多則二百人,煽動抗糧抗稅。在這集會上,一般都由夏強宣講。這個歷經多次「運動」的高手,深怕那二桿子留下甚麼「把柄」,所以不同意其他人單獨「動員」,每場集會都由他親自到場一把關」。
「文攻」「武鬥」村幹部
玉鵲村村支書組織開會收上繳,結果剛開會,有人就帶一隊人馬闖了進來::逗個會你不能開,上級撥款那麼多沒落到實處,搞不清就不能交!」然後就向與會人員散發中央減負文件以及那份「楊中罪行滔天」的材料,村支書只好就此作罷。
對村組幹部,夏強除了「文攻」,還有「武鬥」。
陽雀紅村支書夏傲成動員群眾交上繳,夏強等「五常委」尾隨而來阻止。誰知夏傲成不買賬:「你喊我有甚麼事,我又不屬你領導,我不得聽你們的,我聽黨和政府的。」有人就上前一步用左手抓住了夏傲成的衣領,右手指著他的臉:「你是討打吧!」夏傲成剛要還手,就被一個「纏魚穿腮」掀翻在地,牙被打掉兩顆。「五常委」帶著勝利的喜悅揚長而去。
「逼宮」下村幹部集體辭職
一九九四年八月,一群人將玉鵲村二干九百四十斤上交糧搶走,然後變賣,錢由哥們私分了,算是先嚐嚐「反腐敗鬥爭」的「成果」了。
有人還發動群眾屬於集體的水杉以群眾名義私分了,然後在每棵樹上剝掉一塊粗皮,寫上「戶主」的名字。
就這樣,夏強等「五常委」一步步地搞垮了村支部,支書的話再也沒人聽了。於是,三個村的幹部向鎮黨委、政府集體辭職,另有一個村的組織自動宣布解散,兩個村支部徹底癱瘓,其他村幹部也只能在那裡擺著。
鎮□面,楊中走了,但夏強覺得執政的還是楊中的同夥,因此又在反腐敗幌子下展開了環環相扣的「逼宮」行動。
鎮政府車被扣牌子被砸
十月二十二日,夏強等「五常委」發動了百多名群眾把鎮政府的小車圍住,然後以「四季紅欠這麼多賬,連電費都交不起,要賣掉小車來減輕農民負擔」為由將車強行扣押。這輛車在北河口電站一扣押就是五個月,車上收錄機等物被盜。鎮政府敢怒不敢言。鎮政府的「腿」從此被人砍掉。
十月二十八日清早,人們發現有人乘夜把鎮政府的牌子和鎮人大主席團的牌子砸了。
同一天,四季紅派出所奉命將一重大詐騙嫌疑對象傳喚到派出所時,一百多名村民在某人煽動下手持凶器到派出所,將所長陳順忠打傷,並砸爛派出所的門,劫走了嫌疑對象。這次行動,打敗了本來威信就很低的「刀把子」。
夏強等「五常委三漚打電話給鎮領導:「沒有我們的同意一律不准收上繳。」有一次,夏強找當時鎮黨委書記談事沒談攏,夏強就提議把他抓起來作人質。
在「北政府」的淫威下,鎮政府不敢隍7d一次群眾大會,一年一度的鎮人代會停開,上級安排的黨員培訓班不能舉辦,各項上繳不敢提,甚至鎮中學也無法按時開學……
鎮黨委、政府名存實亡
鎮「新班子」辦不成一件事,鎮機關已很少有人上班,只有個別鎮領導躲在辦公室□向上級寫材料告狀,然後拿出三萬多元公款在春節期間到「上面」「理順關係」。至此,鎮黨委、政府已名存實亡,上級的政令在這□已完全梗阻。
為了長期稱霸四季紅,夏強等「五常委:漚開會相約:逢上級來了,白天放狼煙,夜裹嗚鑼點火把,與沅江對抗。沅江市統一組織的計畫生育、綜合治理、教育等專項檢查組,不敢進鎮,只好「免檢」。有一個副市長到鎮機關聽匯報,屁股剛坐穩,就聽到一陣鑼聲,接著幾十人衝過來。副市長出了一身冷汗,掉頭就跑。
北政府鬧革命市委書記下臺
然而,「北政府」並不比楊中執政二局明」多少,一些流氓地痞看到那□已無法無天,便紛紛出籠,四爭紅一時成了弱肉強食的淵藪,變成了四季黑。
據統計,一九九四年該鎮發生治安、刑事案件二百多件,一九九五年一月至三月發生治安、刑事案件八十多起,均為沅江市同期發案率最高的鄉鎮。附近農場和區鄉的人像「避邪」一樣躲著四季紅的人。
一九九五年春節將至,不滿足就地「鬧革命」稱霸一方的夏強一夥,又開始到周圍農村「傳經送寶」。於是在這些地方也出現了抗糧抗稅、對抗政府的跡象。消息傳到沅江,內外交困中的夏清書記再也干不下去了,遂在一月六日向益陽市提交了辭職報告,「激流勇退」了,然後把一片破碎的河山留給了他的後任。
鄧三龍上任一九九五年二月十三日,洞庭湖上陰雨霏霏,一輛桑塔納轎車從安化向沅江方向迤邐而去。
坐在車裡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他就是從安化縣長升任沅江市委書記的鄧三龍。他今天是在趕赴一場前途未卜的征程,去收拾一個家底幾乎敗光、民心幾乎丟光的爛攤子,尤其是那個已丟失政權的四季紅。鄧三龍當了兩年縣長,縣財政收入增加了一倍多,由益陽倒數第一而躍為正數第二。安化人民給他起了個名字:一個是「鄧猛子」,說他敢干;一個是「鄧青天」,說他不貪。
市委飯堂斷炊,電話斷線
下午一點鐘,新任市委書記鄧三龍的車子到了沅江市中心的市委門口。然而映進眼帘的是,市委門前的廣場已變成了停車場,把那一度莊嚴開闊的門口緊緊塞住。鄧三龍的車子嗚了好一陣子笛才算擠了進去。這時的鄧三龍才知道,市委書記在這□是如何沒有權威。剛進辦公室,公安局長就來匯報。很快,市委門前的車就沒了影。
這一天,鄧三龍遇到的奇事還不只這一件。中午,新市委書記到市委招待所吃飯居然斷炊,原因是市委欠人家的錢太多。到了辦公室,結果發現市委電話已被郵電局斷了線,原因也是欠人家錢不還,只有一部機要電話還可以跟上級聯絡。這時,鄧三龍就用那部機要電話撥到郵電局領導那□:「我是共產黨書記上任,不是國民黨書記退到臺灣,電話要接上」就這樣,電話很快就通了,市委開始「活」起來。
市人大副主任也叫他「夏老」
鄧三龍到任第七天,一個身穿藏藍色風衣的中年人走進了鄧三龍的辦公室。他就是前來匯報四季紅問題的市人大副主任姚君。此前,他曾六進四季紅。第一次是以「走訪選民,聽取意見一名義去的。車一到四季紅橋頭司機就停下了,說去年他的車差一點被推翻,多虧跑得快,這次實在不敢過橋。姚君給司機壯了一陣子膽子,司機才戰戰兢兢地把車開過了橋,並飛快地向四季紅最北部的的供銷社駛去,這□有他們一個熟人。他沒敢去政府,怕弄出事來。剛住下,姚君就讓同來的四季紅工作過的同去接觸夏強,看他願不願意「接見」。徵得夏強同意後,姚君中午沒休息,就打著雨傘由熟人帶路向夏強家走去。
姚君先開口:「夏老,市人大要開會,我來走訪選民,你是老幹部,想聽聽你對政府和領導的意見。」夏強見他們人少,也沒多大戒備,便像背順口溜一樣,講了一通四季紅的腐敗問題,一直說到下午五點多。姚君接著問:「您個人還有甚麼意見?」夏強的眼睛一下子陰了起來:
「去年七月份就停了我的工資,區裹管事的我沒見著,如果我見了非扒他的皮不可!」姚君稍加沉思,便立即表態:「夏老,工資的事包在我身上,兩天之內我親自給你送來。」此次見夏強有驚無險。
第二天一早,姚君決定會會其他人,於是先到了夏強一個骨幹的家。剛進門,床鋪下面放著炸藥包。姚君說:「你防備工作做得不錯嘛。」那人一臉自得地說:「我匕首、炸藥包都有,你白天一個人來沒問題,晚上不管是誰來,我都會採取行動。」接著又有幾十個人圍了進來。夏強等五人陸續發言,重複的是一個主題,楊中要槍斃,夏清縱容腐敗,非省□和中央來人不可。姚君試探著問:「如果市□派我來可以嗎?」夏強隨口說:「歡迎!」第三天,姚君又親自把夏強的工資和一個掛歷送到夏強家□,以此來爭取夏強的「信任」。
問題有官逼民反的因素
之後的兩個多月□,姚君又先後五次去四季紅做安撫工作,同時摸清了四季紅的底細。他向鄧三龍匯報的,正是來源於他六下四季紅得來的認識。鄧三龍一邊聽,一邊記,最後像是從一團亂麻中理出了頭緒:「看來,四季紅問題有官逼民反的因素,那□腐敗問題的確嚴重。對夏強等人說服不了,壓服不了,孤立不得,隨時可能引發流血事件。群眾上訪有正確的一面。他們的要求有合理的一面,但要求又過激過左,有違法犯罪行為。從整體上看,四季紅問題的性質是人民內部矛盾與少數人的違法犯罪活動交織在一起。」需要注意的是,這時,鄧三龍和姚君都沒有把夏強打進「敵人」行列,他們對夏強還抱著一種很善良的願望。
聽完了姚君的匯報,解決四季紅問題的思路也逐漸在鄧三龍的腦子□清晰起來:要奪回政權,必先收拾民心;要爭取民心,必須先把反腐敗的旗幟從夏強手中奪回來。要派一個既反腐又護法的工作隊進去搞「綜合治理」。派誰帶隊去呢?鄧三龍相中了姚君。鄧三龍事後向記者解釋了他派姚君去的六條原因:姚君曾六下四季紅,已博得那□群眾的一定信任;解決四季紅這樣複雜的問題,不是單純鬥勇,還要鬥智,姚君當過團政委,善於做思想工作;到四季紅還有一項護法任務,姚君作為人大副主任,懂法;帶隊的必須是一個清官才能站住腳,姚君為人正派,當了副主任,大女兒還在待業,而且曾經調查過沅江的七大腐敗問題;姚君不是膽小鬼,不會臨陣脫
逃;更關鍵一點是他干了十三年的正縣級幹部,德高望重,關鍵時候能壓住臺。
八十人工作隊進駐四季紅三月六日,沅江市委常委聽取了姚君解決四季紅問題的方案。這是一次關鍵性的會議,鄧三龍講話時神情嚴肅:「共產黨不是軟弱可欺的,共產黨的政權不能拱手相讓。反腐敗的旗幟是共產黨的,是黨用來廉潔自律的。可是在沅江,這個旗幟已被夏強一夥奪走了一年。今天研究四季紅問題,不是研究去收上繳,也不是研究抓誰、處理誰,而是要把反腐敗的大旗從夏強手中奪過來!」
鄧三龍接著提議組建沅江市委駐四季紅工作隊,由姚君任隊長,市委辦副主任、市人大聯工委主任、市府辦主任等三人為副隊長。下設四組一室,即財務清理組、偵察立案組、綜合協調組、治安保衛組、辦公室和十個駐村工作小組。目前是反腐護法,綜合治理。
新書記下了死命令,各單位都把自己的精英貢獻了出來。八十多人的工作組,有二十多個科級幹部,而且「深入虎穴」,沒有賞罰的問題。沒想到鄧三龍出奇地果斷,這大概符合他用人不疑的性格:「解決四季紅問題完全授權給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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