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獨立作家慕容雪村(Public Domain)
【看中國2024年1月24日訊】(看中國記者肖然、李德言報導)武漢封城四週年之際,流亡澳洲的中國獨立作家慕容雪村於2024年1月22日在一次網絡讀書會上分享了他在國內花了8個月如何完成紀實文學《禁城:武漢傳來的聲音》的驚險過程。該書被《經濟學人》雜誌等評為2023年度好書。
2022年3月在澳洲出版的書籍《禁城:武漢傳來的聲音》,記錄了慕容雪村在2020年武漢封城後期在武漢採訪了一個月後記錄下的封城人民的聲音。
以下是他在讀書會的發言摘錄。
關於我為什麼要寫這本書,其實這本書的起源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大家都知道,在2020年1月23日武漢封城,當時我在北京,跟所有被嚇壞了的中國人一樣,我在家裡儲存了大量的糧食,幾乎從來不出門,有時候哪怕出門取個快遞、取份外賣,我都要拿消毒酒精先噴一噴,特別的小心。在長達兩個月的時間裏,我好像只出去過兩次,後來一次出去的時候已經是3月末了。在北京當時各種各樣的花都已經開了,就是迎晚春了。我走到北京的一個路口,被面前的景象驚呆了。大家都瞭解,北京是一座1700萬人口的城市,馬路上永遠都很繁忙,可是在2020年3月末的那一天,我站在那個紅燈路口,所看見的只有交通燈寂寞的從紅變綠、從綠變紅,我往前看、往後看、往左看、往右看,都看不到一個人、一輛車。
這是很詭異的景象。當時我就忍不住想,在千里之外的武漢,在那座被封鎖的城市,那裡的人又該過著怎樣的生活。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的好朋友、澳大利亞的一位教授,他給我打來電話。這通電話很簡短,但是對我的影響非常非常的大。他問我說:「慕容,你在什麼地方?」我說我在北京呢。然後他就問:「在北京,你為什麼不在武漢?」
這個話其實問的並不是特別有道理,但對我來講,就好像是有人在我腦袋上敲了一棒子似的。我想對啊,我為什麼不在武漢?一直以來我都特別想做一個在現場的作家,去記錄那些發不出聲音來的人的那些聲音,去記錄那些無法講述自己的故事的人的故事。而新冠已經發生了兩個多月了,我居然哪裡也沒去,就躲在自己的家裡,難道我不應該在武漢嗎?
所以正是因為這通電話,我就下定了這個決心要去武漢,我要找到那些被消失的人,我要找到那些被消失的聲音,我要記下他們的故事,我要幫助他們發出聲音來,而且要讓這聲音被全世界聽到。就這樣很快的,我就跟這位教授打了另外一通電話,我走到一個特別隱蔽和僻靜的地方,我們用保密軟體通了一次很長的電話,就和他講好了我要怎麼樣去武漢,要怎麼樣寫這本書,同時我也在緊張的準備。我買了大量的口罩、護目鏡、手套以及消毒的酒精,把這些東西全都裝到行李裡,然後買了一張去往武漢的火車票,在2020年4月3號,我就踏上了這個行程。我在中國曾經坐過大概幾百次火車。
我們都了中國的火車幾乎在任何時候都是人滿為患的,但在那一天,我所乘坐的那列火車,在我那個車廂,從北京到武漢6個小時,只有我一個人。還在火車上的時候,剛剛進入湖北省境內,我的電話就響起來了,號碼很奇怪,6個0,很多人可能不知道這是什麼電話。但是我一生中接過很多次這樣的電話,他們大多數是來自於秘密警察,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國保打來的,秘密警察打來的。他們一定是發現了我的行蹤。那個電話我一直沒有接,就看著手機一直響,到最後自動挂了,過了一會兒電話再次響起來,但我還是沒有接,然後這次對方的耐心顯得並不是那麼充足,很快這通電話就斷掉了。
我為什麼不接呢?我當時也是經過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因為那通電話不好接,如果接起來他們不允許我去武漢,我怎麼辦?所以我就假裝沒聽到。那麼這樣呢到了武漢,列車停下來,我提著行李走到車廂門口,那個列車員在說:「你要下去啊?」
我說是的,他說現在武漢還在封城呢。我說我知道。他説:「可能很危險哦。」
我說這個我也知道。在武漢的整個期間,我相信我的行蹤,包括我見誰,秘密警察全都有所掌握,他們可能不完全知道,但我想他們知道我在武漢在做些什麼樣的事情。
到達武漢的第一天,我住在新華路上一個很好的酒店,我本來計畫在晚上出去走一走,雖然沒有出租車,那個時候也沒有公交車,但還有很多共享單車,我想我可以掃碼騎上一輛,在夜裡走一走武漢的街道,得到第一步的感受。但那個時候我住的酒店到夜裡都上鎖,我出不去,就只能在18層樓上通過窗戶,俯瞰著眼前的這個武漢,這座1,100萬人的城市。那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我看到的景象其實有一點驚悚,很多大樓都亮著燈,霓虹燈路燈、交通燈都在亮著,我看到很多立交橋,看到很多寬闊的馬路,但沒有人。而其它的燈都在閃爍著,我用有點羞恥的說法,看到這座城市就像一座巨大的幽靈客廳。
這個景像我後來無數次的見到,比如說有一天我走到一個叫「王家墩」的地方,那裡本來是很繁華的市區,我在王家墩走到一個樓口,那裡停著特別多的車,路邊的牆上貼著一些海報,包括一張尋找走失老人的海報,一陣風吹過來,那張海報有半邊已經從牆上散落下來了,啪嗒啪嗒的響,有這些景物,但是缺了什麼呢,唯獨沒有人,怎麼看都看不見人,非常恐怖。
在清明節那天,我專門去了一個公墓,叫扁擔山公墓,清明節是中國人掃墓的日子,按理說,那裡應該人山人海才對,可是我走進去發現,那麼大的一座公墓,只有我一個人。我在一座座墓前停留、駐足觀看、思考。有一些很老的墓,比如說有一八九幾年的墓,但已經又有一些特別新的,就是新冠死難者剛剛下葬,墓碑還是嶄新的,能看到他們的名字,他們有的家屬寫在墓碑上的那些文字,都非常沉痛。
在武漢期間我去過很多危險的地方,比如說第一個,我當時特別想去華南海鮮市場看看。在那個時候,人們都認為華南海鮮市場就是病毒的起源地。當我去的時候這座市場已經全部被清空、封鎖了。有一排藍色的圍牆把這座市場的門嚴嚴實實的封了起來。通過這個圍牆的縫隙,隱約還可以看到裡邊的建築和攤位,可以聞到賣海鮮的那種咸腥的味道,但是不能進去。在外邊有兩個保安懶洋洋的在打盹,他們在看守這座空無一人的海鮮市場。我在那裡給自己拍了幾張照片,給自己錄影,講述我為什麼要看海鮮市場。視頻剛錄到一半,那兩個保安醒了,就走到我面前來,非常粗魯地呵斥呵斥我:「哎,不許錄像!「我說:「為什麼不能錄啊?」其中一個保安態度要和藹一點,他說:「最近美國正拿新冠這個事大做文章,你不要錄這些,萬一成了給他們刀把子,成了他們陷害中國的證據,那就不好了,你說對吧?所以不能錄。」
我也不想跟他們爭,所以就走開了。我也去過武漢的中心醫院總部,去過它的南京路分院,也去過李文亮所在的醫院,在武漢中心醫院裡,都能看到有些年輕人往醫院台階上獻花,而且我們很容易知道這些花是獻給誰的,是獻給在3個月前不幸去世的李文亮醫生,後來我跟這些年輕人聊天,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們每個人都在可以自由出入小區後,覺得自己有一份責任,要去祭奠和悼念李文亮醫生。我也去過火神山醫院,當時號稱是建設最快的醫院,我去的時候火神山醫院基本已經沒有人了。而且那邊把守森嚴。我剛走進去不久,就看到旁邊兩邊的橘子樹都在開花,有股很好聞的花香味。我剛走進去幾十米,就有一個中年男人站出來,他說:「哎,你是幹什麼的?」我說不幹什麼,就進來看看。他說:「不准看,趕緊出去。」就這樣把我給轟出去了。
還有那個武漢P4病毒研究所,那裡比較遠。我專門跑過去看,但是沒有走近,離這差不多有200米,那裡有武警把守,而且氣氛非常的緊張,並不像華南海鮮市場那兩個保安那樣那麼懶散,每個進出的人都要受到盤查。我當時繞著這個P4研究所走了小半圈,我確定我自己不可能進得去,所以最後就怏怏的退出了。還有包括金銀潭醫院紅十字會醫院,我也去過很多的受難者家裡,在採訪的過程中我跟這些家屬一起吃飯一起聊。很奇怪的是,我當時在北京對這個病毒特別緊張,我到了武漢之後反而一點都不緊張了,我去這些危險的地方,去死難者家裡邊,跟這些死難者的家屬、跟那些感染過新冠的重症病人握手、一起用餐,我一點都沒有負擔。
後來很多朋友會問我說,你這個轉變是怎麼怎麼實現的?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轉變?
為什麼在北京你會那麼緊張,到了更危險的武漢你反而不緊張了呢?這個問題我要想一想才能有答案。我的答案是這樣的,在北京最可怕的其實就是新冠病毒,但等我到了武漢,發現最可怕的不再是病毒了,而是另外一個東西,我想在座的已經猜到了,是的,是中共政府。
在那個時候,已經有多位公民記者去過武漢了,他們走進停屍間、走進醫院,他們報導武漢市民的生活,像方斌,他直接在停屍間裡邊報導:「你看這個死了,那個也死了。」讓外界得以知道武漢真實發生的事情。但用不了多久,這些公民就一個接一個地失蹤,方斌是2月份失蹤的,李澤華是3月份,陳秋實隨後不久也失蹤。不僅是失蹤,而且壓根就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而我當時很清楚的知道,我去武漢就是要採訪記錄,要寫這樣一本書。而我隨時都有可能像方斌、像李澤華一樣被失蹤,然後關在某個不見天日的小黑屋子裡邊,不知道何時才會被釋放。
不過,我算是比較幸運的,因為我做的工作和記者的工作不完全一樣,也就是說,我所發現的不會及時發表出來。我會蒐集整理,然後慢慢的去做,直到他變成一本書。所以一直到最後他們都沒有對我採取什麼特別強硬的措施。不過在武漢期間,他們整體上一直在盯著我,以至於我在整個武漢期間特別的緊張。我每次在出門、離開我酒店房間的時候,我都會在門縫裡夾一張小紙條,然後很小心的把門關上,回到房間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檢查那個小紙條在不在原來的位置。如果不在了,我就知道有人進過我的房間了。
有一天大概夜裡12點鐘左右,我正在那整理一天的採訪材料,主要是錄音。突然聽到外邊走廊裡傳來說話的聲音。那個時候那個酒店幾乎沒有別的客人。我聽到外邊這兩個男人說話的聲音,讓我特別的緊張。我就悄悄地走到門後面,把燈關了。通過那個門禁小心的往外看。可是這兩個說話的人並不在我的視線半徑之內,我什麼都看不到。我當時就有感覺,就是他們要來抓我了。我站在黑暗中,大氣都不敢出,靜靜地等著。半個小時之後我才緩過神來,發現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我到現在也不確定那兩個人是隨機住店的客人,還是秘密警察。
我想更可能就是住店的普通人,但我當時那種緊張的反應,你可以想像到當時的空氣、當時的氛圍,有多麼緊張、多麼恐怖。我為什麼最後會離開武漢呢?我在武漢大概待了一個月左右。按我當時的設想,我還要採訪更多的人,找更多的材料。當時張展也在武漢,他們決定跟幾位死難者家屬一起維權。我想我不會直接去做這種事,但我會跟著他們,我會看他們怎麼做、怎麼說,我會做好記錄。我還想再去華南海鮮市場去找那兩個疲倦的保安,我想再跟他們聊一聊。因為這些會是很好的寫作細節。但這些計畫都沒來得及實現。
就在我到達武漢差不多一個月的時候,我接到了另外一通電話,來電者是名北京口音的男士,也是一個神秘的號碼。電話剛一接通,他就非常粗魯的問:「哎,你去武漢幹什麼?」
我當時反應很快,我說不幹什麼,我就是來看看啊。
對方說:「看看,那看看你可要小心啊,你可千萬別感染了,你要感染了,那可就麻煩了。」
從表面上聽來,這通電話似乎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就像是兩個朋友平常的交流和問候。但作為一個常年被秘密警察監視監控、甚至約談的這樣一個老的意見人士,我很清楚的知道這通電話意味著什麼,這就是在威脅對方,是在用這樣的方式告訴我:「你不要跟我耍什麼花樣,你在哪裡做什麼,我們全都知道。「
其實,在那個時候,我已經採訪了幾十個人,積累的採訪資料大概有100多萬字,這些變成了我的負擔。發現這通電話之後,我一晚上都沒有睡好,只想怎麼辦,如果繼續在這裡採訪下去,那他們很可能要對我下手,到時候把我的手機電腦一檢查,這些就全都前功盡棄。所以想來想去,我決定先保住這100萬字再說。所以我就緊急的準備離開武漢,在我去武漢的時候,還沒有這個健康碼行程碼,共產黨還沒有開啟二維碼統計。
當我離開的時候已經有健康碼了。我去武漢的時候不需要核酸證明,離開的時候各地都需要核酸證明了。所以我去醫院裡邊做了一次核酸檢測,拿到陰性證明之後,我就離開了武漢。我沒有直接回北京,因爲在北京我隨時處於秘密警察的監視之下,有那麼多眼睛盯著我,我想他們一定不會允許我順順利利的把這本書寫完。我得找個別的地方,我對四川比較熟,我知道四川有個地方可能會比較安全,那就是峨眉山。我就買了一張火車票先到了長江對岸的湖南嶽陽,待了一晚上,然後從岳陽買了一張飛機票飛到成都。在成都我有特別多的朋友,但在這個時候我沒有見任何一個人,我直接又買了一張汽車票去了峨眉山。我本來打算住在一座寺廟裡,把這本書寫完。但在疫情期間寺廟不開放對外住宿。所以我只能找一家酒店,在那裡住了8個月,直到把這本書寫完。
在這8個月中也有很多次特別驚險的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張展被捕。在我離開之後大概十幾天,張展就突然被捕了。她被捕之後,武漢的朋友告訴我一個消息,說有一次我們大家在一起聚餐,聚餐的大概有十幾個人,後來還拍了照片,照片上的每個人留在武漢,都被警察約談過了。這位朋友告訴我說:「你肯定跑不了,你肯定是下一個。」這個話真是把我嚇壞了,我就把電腦清空,把所有的資料傳給我的朋友,讓他保存。我在電腦裡邊下載了兩個特別弱智的桌面遊戲,那兩天全都在心不在焉的玩這兩個遊戲,等待他們上門。那可能是因為疫情的關係,這些警察可能也怕感染,他們一直沒有來找我。過了兩天我想這樣不行啊,不能乾等啊,還是得幹活,所以我把這些資料下載下來,傳輸回來又重新開始工作。
在這8個月期間,他們有幾次打電話過來,打電話的有的是北京國保,也有四川本地的國保,電話內容幾乎都是一樣的,就問你現在在幹什麼呢?我肯定不能說實話,對吧?所以我就告訴他們,我在這裡寫一個科幻小說。如果對方還要繼續問,我就會繪聲繪色地講這個科幻小說的內容,這個科幻是怎麼科幻起來的,中間的愛情是怎麼樣的,這個人物叫什麼,說的有鼻子有眼。這其中也有個原因,因為在那之前我恰好跟朋友在策劃一個科幻的電影,劇本已經寫了幾稿大綱,所以我對這個故事很熟悉。我想這個一定是很有作用,我相信這些國保們聽我講完這個故事,他們很多都相信了我,我說的這個就是我在峨眉山在那裡正在寫一個科幻小說。雖然我去過武漢,但你看我那段時間特別老實,我也不在社交媒體上說什麼,也不在微信朋友圈中說什麼,看起來好像真是一個守法的好公民一樣,正在寫一本科幻小說,他們大概會相信。
整個寫作過程中的這8個月,我的電腦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視線,除了睡覺的時候。其實我在洗澡的時候,我都把電腦放在浴缸的旁邊。我其實有兩台電腦,一臺可以上網,一臺不能上網。我去任何地方都把這兩台電腦背在身上,同時每寫完一章,我就把這一章的內容傳給我在境外的朋友,讓他來保存,然後從我的電腦中刪除。我一章一章地寫,一章一章地傳,傳完最後一章的時候,我真是長出了一口氣,就感覺這件事終於完成了。那麼接下來即使再出點什麼事情,就是他們再找我,我至少完成了一件事情,完成了一個心願。
當最後一章傳輸完之後,我在保密軟體signal上給朋友留言,我說:「你記住,無論我接下來出什麼事,這本書都必須按時出版。」這位朋友說明白,在那個時候我真是認真的,我講無論出什麼事,包括我能想到的最壞的結果。因為一旦這本書在海外出版之後,我想他們一定會來找我,像方斌是關了三年,陳秋實也關了很久,李澤華也關了很長一段時間。我的這個情況比他們更嚴重,因為我採訪了那麼多人,寫了十幾萬字而且在國外出版了,我大概能夠想到等待我的是什麼。當時我想如果運氣好的話,判個三年,運氣不好了判個五年六年,如果運氣實在太糟糕判到10年,又感覺有點太冤枉。我想既然走出了這一步,既然做了這樣的事情,那麼該來的遲早要來,那我就來承擔好了。所以在那個時候我說出這句話之後,我真是做好了準備。
後來這本書在澳洲的一家出版社快到出版最後階段的時候,這家出版社就覺得這樣不行,說:「你一直還在中國,萬一我們把這本書出版發行上市,媒體報導,你肯定會有巨大的麻煩,所以你必須出來,你要不出來,我們良心不安,一旦你被捕了,那我們將揹負巨大的道德上的壓力。」所以他們那時候幾乎每天都跟我聯繫,催我讓我趕緊離開。我一開始其實並沒太想離開,但被他們催的次數多了,我就想好吧,那我試試看。其實我並不確定我能不能走得成,因為在那個時候好多人也是被阻止出境,像我這種情況,在過去這些年裡邊,我寫了那麼多批評共產黨、批評習近平的文章,發表了那麼多次批評他們的演講,我在國保的這個名單上,排名還是比較靠前的,算是很敏感的人物,以前呢我也曾經被國保軟禁過、約談過,所以在那個時刻我真是不確定能不能離得開。但是既然這麼說了,那我想我就做一下準備吧,我買了機票。
就在出發前一晚上,我才開始收拾行李,一個旅行箱裡邊裝了二十幾本書,幾件衣服兩雙鞋,就這麼多。我當時在北京租的房子,一屋子裡邊都是我這47年來所積攢的、所建造的一切,不過都沒有帶,我就提著箱子去了首都機場第三航站樓。一位朋友去送我,快到機場的時候,他問我:「你覺得你能順利出行的概率有多大?」我說一半一半吧,只有50%的可能性。
到了海關,每個人都戴著口罩,很奇怪的是海關工作人員居然沒有問我太多問題,就看了看我的護照,看了看機票。我當時有份邀請函,是英國的一家劇團邀請我去倫敦,幫他們做一點戲劇上的事情,這個事情也是真的。這他們認為我可能就是出個短差,你看這個人連租的房子都沒有退,也沒有收拾什麼東西,只提了一個行李箱,這應該不是徹底離開的意思。就這樣我就離開了中國,先到香港,然後到倫敦,一直到飛機起飛的時候,我的心感覺才漸漸的落了地,感到才平安一點。到了香港之後,就是一種長出一口氣的感覺,我想現在基本上他們不可能把我抓回去。我到了香港發了一條朋友圈,告訴朋友們說我已經離開了,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可能回去了。
這樣就有人開始傳說我已經走了。後來我在倫敦待了差不多有半年的時間,一直在等澳洲的國境開放。澳洲國境開放之後,我第一時間到達澳洲,然後很快這本書就出版,而且還有不錯的結果。
澳洲版之後很就快出了,美國版、英國版啊、日語版也出版了,波蘭語版近期也出版了,還有其他的語種,比如說德語的、法語的也很快會出版。但比較奇怪的是,就像我剛才跟主持人講的,中文版反而一直出不來,到現在為止,很少有中文的出版社對這本書表示有興趣。雖然這本書在媒體上、報導上包括銷售上反響都不錯。在去年年底的時候《經濟學人》雜誌把這本書評為年度好書之一,還有一個很重要的雜誌叫《Kirkus Reviews》也把這本書評為年度好書之一。但有意思的是,這本書最應該出的中文版一直沒出版,最應該讀到他的中文讀者,一直沒有讀到,也是比較奇怪的一件事情。
(待續)